向方的五指在玉箫上轻轻地抚过,就像是琴师抚摸这古老的琴,就像是剑客在抚摸着杀人的宝剑。
清脆的铃声响过,他才将玉箫懒懒地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他的神情是那么得慵懒,可是,在这如深渊般宁静的茫茫夜色中,那些从他嘴边流淌出来的箫声更是如这无边夜色般的深沉。
他的人仍然是那么得年轻,可是,箫声中却带着无边的哀怨,仿佛是闺阁中的怨妇在思念远方的征人,又像是受伤的狮子躲在石洞中偷偷地舔舐还在流血的伤口。
但箫声又是那么得美妙,那么得动人,其中伴随着铃声的叮当,简直就像是从天上悄悄飘散下来的仙乐,犹如春风拂面,犹如流水潺潺。
虽然已经是深秋的季节,可是,整个镇上听到箫声的人,仿佛觉得,春天又忽然回来了。
泥缝里的夜虫也不叫了,听到这箫声,也许它以后再也不想叫了,因为这箫声足以让世间最优秀的音乐家自卑。
整个插旗镇都被一种美妙的箫声所笼罩,大家纷纷从窗子里,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静静地欣赏着这美妙的箫声,似已痴了。
插旗镇又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静寂之中,天地间只剩下无边的箫声。
然后,只听见“吱呀”一声响,梧桐酒楼里那扇原本紧闭的朱红大门突然被打开,一个曼妙身姿,姿色俏丽但略微显憔悴的女人走了出来。
她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盯着坐在酒楼门口的这个男子,然后,当她确定眼前的这个吹箫的人就是自己所要等的人的时候,脸上显现出一种也不知道是幸福,还是愤怒,但绝对是很复杂的表情。
她叫梧桐。
梧桐是这个女人的名字,梧桐也是这家酒楼的名字。
梧桐是这家梧桐酒楼的老板娘。
梧桐酒楼的老板娘是个很美丽的女人,而这个美丽的老板娘已经在这里等这个人已经等了足足一年零二十八天。
她之所以会记得如此清晰,那是因为,她每想他一次,就要在自己的手臂上用匕首划下一道痕迹。
现在,终于让她给等到了。
看到这个人此刻就坐在自己面前的台阶上,安静地吹着箫,她的内心忽然有了一种亲切而久违了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流离失所的孩子忽然找到了父母,又像是离开身体的魂魄突然与肉身合为有体。
她的心终于随着箫声而慢慢安定下来。
深秋夜晚的风本来就带着无边的凉意,而现在,她却抖得更厉害了。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脯在紧身的紫色长袍下面不停地起伏着,那颗久违的心简直就快要像只鸽子一样从胸腔里飞了出来似的。
听到门响,看到身后有条身影在台阶上慢慢地延伸,箫声突然停下来。
向方眯起左眼,斜斜地打量了站在身后的梧桐,然后,将箫插在腰间,冲着她笑了一下,这笑,就像是一丝阳光,立刻温暖了她的全身。
可是,向方却没有像她所想象的那样,站起来,张开双臂迎接她,然后,将她拥在怀里,不停地对她说我想你,我爱你。
向方只是用一种带着略显慵懒的口气,冲着她笑了笑,然后道:老板娘,还记得我吗,一前年,我曾经到过你的酒店里喝过酒。
梧桐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她的嘴巴努力地张了几张,却偏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盯着他的那双手,就像是盯着一只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贪婪地看着,看着,仿佛无论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
向方的这双手修长,细腻,圆润,不时地散发着白玉般的光彩,美,真美,美极了,美得犹如一首诗,在白色长缎的衣袖下慢慢地流淌,犹如伴着叮咚的古琴声吟出的诗,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这是一双天下女人做梦都渴望拥有的手,但是,如此漂亮,如此完美,几乎是一尘不染的手,却偏偏长在了向方的身上。
而此刻,这双手里正握着一柄白玉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