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时而像雀鸟,时而像秃鹫,在半空中轻灵地腾挪,厚重的扑势,内息如清晨的空气般纯洁而宁静。
他旋转的身姿牵动着淡淡的雾气,仿佛置身于万朵盛开的雪莲花之中,鼓动着宽大飘逸的披风。
然后,他的身子突然旋转起来,腾挪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猛,快到连都已经看不清自己到了哪里。
然后,手中的长剑出鞘。
只见一道白光闪过,空中的有无数只飞鸟齐齐坠落,头顶的云彩像是遇到了一股强劲的风四下里扩散开去,在山头飘落,幻化成无数强劲的水珠。
水珠立刻化为短剑,击向满山的树木,然后,叶子纷纷凋零,风吹过,开始飘散,像数万只蝶。
这个时候,东方的朝阳刚刚升起,从远山那边落下来的第一抹阳光正好冲破头顶上的缭绕浓雾,照在他的脸上。
他的脸苍白而英俊,充满了兴奋。
他的身体也因为太过于兴奋的缘故而有些摇晃。
“楼船夜雪”终于练成了。
他提着剑,甚至连衣服也来不及穿,就兴冲冲地朝着自家的小木屋跑去,想让爹爹一起跟他分享这份喜悦。
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人,而带给他幸福的就是爹爹。
他要爹爹知道,他多年的苦心并没有白费,所以,他远远地就开始喊,爹爹,爹爹,我终于练成了。
可是,院子里却静悄悄的,小木屋里也没有回音,只有清晨早起的鸟儿在不停地啾啾,布谷,布谷……不哭,不哭。
他的心里忽然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但他还是竭力压制着满腹的激动,放慢脚步,朝着小木屋走去,然后,放低了嗓门,低声叫道:爹爹,爹爹,孝儿回来了。
可是,等了好久,也没有得到爹爹的回声。
他轻轻地推开门,然后,被里面的情形给震呆了。
因为此刻,他的爹爹,他唯一的亲人和朋友,正静静地躺在那张小木床上,竟然没有跟他道别一声,就独自走了,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他走得很安详,就像是在鸟声的啾啾声中安然离开的,又像是在月淡星稀的夜色中酣酣地睡着了。
在昨夜的松涛和叶浪中,他睡得很安详,很舒畅,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就像是累极的人躺下来酣睡一样。
李存孝的脸上也没有一丝痛苦。
不是感觉不到任何痛苦,而是因为受到了过度的惊吓,变得苍白,痛苦的表情在他的脸上已经没有表达的余地。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躺在床上安然入睡的爹爹,没有呼喊,也没有眼泪,仿佛是害怕稍微的声响都会惊醒爹爹的梦似的。
可是,他又很想大声地喊起来,希望可以把爹爹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可是,他的嘴巴努力地张了几张,却什么也没有喊出来。
在那一瞬间,他的心似乎也跟着爹爹的呼吸而停止了跳动,甚至连知觉也已经失去了。
他觉得,真正死去的不是爹爹,而是自己。
然后,李存孝在山坡上一处树木青葱,常年缭绕着白云雾气的竹林里,安葬了爹爹,安葬了这个唯一的亲人。
爹爹走了,他又一次成为孤儿。
在爹爹的坟前,他跪了七天七夜。
谁也不知道在这七天七夜里,他是如何度过的,也没有人知道在这七天七夜里,他又想了些什么。
他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没有眼泪,没有伤悲,没有知觉,甚至连天上是何时下起的雨都不知道。
他已经完全麻木了。
七天之后,他又回到了那间熟悉的小木屋里,坐在平日里爹爹坐着的那张椅子上,才看见了爹爹刻在墙壁上的字:
孝儿,爹爹就要走了,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吧,因为我只是想静静地来,然后,再静静地离开。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就是命运,谁也无法改变,谁也无法逃脱,就像美丽的花开放出最美丽的花朵,却仍然还会有凋零的一天。
人也好,鸟也好,虫也好,就连天空中那些闪烁着光芒的星辰也一样……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正因为如此,才会如此美妙,如此珍贵。
因此,请你不要太过于悲伤。
临走之前,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其实,这些话我早就应该跟你说的,爹爹的剑并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剑,我的剑也并不是没有从来就没有败过。
在二十年前,我就败在了葬剑岛的剑下。
胜败就像是花开花落,就像是人生无常,谁也无法预料。
本来,失败就是死亡,我是一个在二十年前就应该死的人,可是,我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我跟葬剑岛有一个约定,那就是在二十年之后,再分高下。
我活着,就是想去赴这个约定,可是,老天却偏偏要捉弄于我,不让我活到那一天,提前把我送归于尘土。
所以,这个约定只有你去替我完成了。
在这个山谷里隐居了二十年,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只有这柄剑。
我和葬剑岛约定的日子,是在十月十五,到时候,你就带着这柄剑去赴二十年前那个就已经定好的约会。
当你看到这些字的时候,相信你已经练成了夺命剑的最高境界,楼船夜雪。
但是,请你记住,无论你的剑法到达什么样的境界,都不要自负和骄傲。
我更想让你记住,你手中的这把铁剑不是权利,不是名望,更不是金钱,剑就是剑,而我就是剑三十。
剑三十的剑从来不妄杀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