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额头上,仍然润滑而没有皱纹。
如果他自己不说,大概谁也不会相信,此刻坐在眼前的这个中年人居然是一个已经六十岁的老人了。
而这个已经六十岁的老人不但没有显现出一点儿疲惫衰老的神态,反而还有种说不出的高傲和豪气。
他的太阳穴高高地鼓起,鹰钩的鼻子挺立威严,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风云人物。
杜九虽然说要下棋,却也正襟危坐。
他将双手平放在膝盖上,身子挺得笔直,态度恭敬严谨,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一副全身贯注的样子,仿佛已经完全进入了这一片黑白相互交错的世界里。
他们虽然已经开始交战,但是,并不伸手抓棋子。
空气又重新在院子里凝结起来,犹如被一个巨大的气球包围着,无法呼吸,无法动弹,一切生命都即将失去它们的意义。
尽管秋日的阳光已经给这个萧瑟的秋天增添了无限的生机,可是,十月的天空仍然还是死一般的宁静。
空气中已经不再有潺潺的流水声和鸟儿急匆匆飞过的影子,旁边的那一丛青翠的竹林里,已经收住了摇曳的身子。
所有的生命全都是一副小小心心的样子,就像是在仔细的思量着什么,又像是在微微担心着什么。
足足有半个时辰,他们两个人就这么干坐着,对峙着……
四只眼睛盯着那块空空如也的棋盘方格,谁也没有动弹,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棋盘,仿佛是想从这块班驳的棋盘上找出金子似的。
其实,对于姬四绝和杜九来说,金子一点儿也不重要,也不稀罕。
金子根本就不被他们看不到眼里。
既然不是在找金子,那么,他们究竟又在找什么呢?他们这样相互对峙着,又究竟在做些什么呢?
又过了很久,大概有一盏茶的工夫吧,不,应该是一柱香的工夫吧,不,应该是更长的一段时间。
姬四绝仍然没有动,杜九也没有动,动的,只是那些被萧瑟的阳光拖得越来越长的影子,只是那些越来越浓的秋意。
下棋,就是把棋子轻轻地摆放到棋盘方格上,而棋术高超的人,一般都会思考很长的一段时间的。
棋术不高超的,会思考更长的一段时间,但是,像他们这样思考了这么长时间的,还真不是很多。
看上去,他们根本就不是在下棋了,而是在看棋。
或者说,他们并不是在用这些可以摸得着,看得到的黑子和白子在下棋,而根本就是在用心下棋。
在他们的心目中,各自都有自己的一副盘棋,一些棋子,而这盘棋究竟该如何下,就要看各自的定力和本事了。
这二十年来,姬四绝在这座院子里何止下了千万盘棋呀,这黑白棋子之间的变化又何止千万种呀,种种变化又都会组合出不同的图案来。
而这些棋子在方格之间究竟是如何变化交错的,在这个世界上,恐怕再也不会找到比他更熟悉的了。
在别人的眼中,这些黑色的,白色的棋子是单调的,静止的,没有生命的,可是,在姬四绝看来,这些黑白棋子之间的组合却又充满了复杂而又丰富的玄机的。
每一种组合都是一副奇妙的图画,都是一个不经意的提示,而这种图画和提示都会带给他无尽的遐想。
每一种瞬间的变换和判断,都会让他想起,那种已经让他苦苦寻觅了整整二十年的东西,这二十年来他之所以不停地下棋,就是在寻觅那种东西。
所以,他的每一步棋又是那么得艰难。
但是,不管怎样,姬四绝手中拈起的那颗足足有一个时辰的白子,最终还是在犹豫中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