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兜里摸出自己的旧钱包，将里面的现金都拿出来，摆得整整齐齐，却面额很小的一堆零钞，一股脑放到黄鹂的手中。

“走吧。”他说。

黄鹂一手攥着郑哲的钱包，一手捏紧楚讴的零钞，转身走进卧房，也不避讳，把破损的长裙脱掉，窸窸窣窣的换起衣服来。

门没有关，楚讴站在郑哲尸体旁静静等着。

很快换好一身简便衣服的黄鹂就提着包出来了，她站在门口，忽然回头扫了一眼床上的宋雅，“她真的值得你们一个个的这样？”

楚讴没有回答，只说道：“下去的时候走楼梯。别回宿舍，也别跟任何人道别。直接走吧。”

黄鹂却不动，迟疑一阵，看着楚讴：“我还有个弟弟，你能帮我照顾他吗？”

她顿了顿，补充道：“他叫黄隼，在十三班。”

这张姣好的俏脸，泪痕宛在，种种复杂的情绪，熬得一双眸子波光粼粼。

楚讴想了想，点了点头。

“郑哲是我杀的，我知道的。”黄鹂走过来，弯腰捡起匕首，放进包里，转身离开。

没有再看郑哲或是楚讴，没有回头。

因为她知道，回不了头。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慌乱。

对无法预知的未来的陌生，以及陌生带来的恐惧。

这时她才发现，她竟忘了难过。

她本以为，她会为了郑哲的死，难过很久。但这种情绪似乎只留存在她痛哭的那短短一段时间中，随后便在与楚讴的交谈里流逝了。

人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这是黄鹂第一次想这个问题，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然后她捏紧了包，走了下去。

……

……

耳中黄鹂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好像一切都安静了，静得可以听见卧室里宋雅均匀的呼吸声，这声音使他心安。

一直以来疯狂运转的大脑终于停了下来，对黄鹂的驱使亦是一种交锋，他同样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楚讴轻抚自己的眉心，虽然有些疲惫，但他并不像以往般迫切需要解除第二态。恰恰相反，他感觉只要他愿意，还可以持续更长的时间。

只是昏迷了三天，身体便发生了如此强大的变化。真龙的馈赠，令人心喜。

对第二态的掌控，要循序渐进，让身体逐渐熟悉。

许多武籍中都有如此表述。

这样想着，覆盖面容的黑色十字缓缓收回，凝成眉心一点，隐没。

然后，心镜那一面镇着的情绪，瞬间爆发了。

横陈的尸体，狰狞可怖的伤口，遍地的鲜血。

楚讴悚然一惊，愣愣地看着郑哲。

在第二态中他已经无比细致的观察过这具尸体，但好像此刻他才终于意识到——他！杀！人！了！

虽然不是亲手杀死的郑哲，却是以更残酷的方式。

而所有的一切决定，都是他思考之后的选择。回忆起来，每一步都有那么多的理由支撑。回忆起来，历历在目。可在回忆之中，又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他结束了另一个人的生命，这个人或许是他的仇人，但也是他的同学，是他熟识的、活生生的人。

可他明明是在野外模拟课中，连一只野兔都不敢杀，引得全班嘲笑的楚讴啊！

怎会这样？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楚讴瘫坐在地，手触到地面的血迹，触电般连连后挪。

他看着双手的血迹，本就苍白的脸更煞白了几分，撒开手指，只用手腕围着头。

恐惧，恐惧像发生在脑海中的风暴。压抑许久，却引来了更狂暴的海啸。

他紧咬牙关，却仍禁不住牙齿战战兢兢的抖。

这是他不算漫长的人生中，第一次杀人。

脑中海量的知识记录，锐利缜密的思考，好像都被一拥而上的情绪搅碎。

他甚至忘了，可以回到第二态中，重新镇住情绪。

卧室里传来一声细微的、无意识的呻吟。

声音很小，却如救世钟鸣。

“宋雅，宋雅！”

楚讴爬起来，似抓住了救命稻草，跌跌撞撞撞进卧房里，撞到床边。

他一把抓住宋雅的手臂，也不顾手上沾染的血迹弄脏了宋雅的衣裙。

“宋雅，宋雅。”他急切而慌乱的喊着。

虽然恐惧，虽然害怕，但他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战，为谁而战。

这样想着，他摇摇晃晃的心似突然定了一瞬。

更多的情绪涌在心间，其中当然包括得知宋雅也喜欢他的那份喜悦。

那些情绪如狂风如骤雨，他的心在其中飘摇。唯有宋雅能给予他片刻宁静。

楚讴急急摇着宋雅的手臂：“宋雅，醒醒。宋雅，醒醒。”

但没有回应。

宋雅并没有醒，药效仍未过去。

她无意识的哼了哼，而后樱唇轻启，呢喃了一句：“阿任。”

灯光打在她清丽的脸上，美眸紧闭，睫毛微翘，美得似一幅画卷。

楚讴像固定在床边的雕塑，也静止着一动不动。

好像整个世界都寂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