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抱住弟弟,不想让弟弟看到自己的心酸。
“会好的,会好的,”他说,“还有法律,一切都会解决的,我们只需要耐心等等,耐心等等……”
余夜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呜咽。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兄弟两人相顾无言,各有各的心思。
余生看着余夜脸上的神情变幻着,时而温柔,时而睚眦欲裂。
余生无法体会弟弟此时此刻的心情,所谓的感同身受纯属欺骗,但是他能想象其中一小小的一片。
余生刚才劝余夜,等待法律,但在他内心最深处,早就有一丝怀疑成长发芽。刚回来时,母亲柳月君的表现没有余生想象的那么歇斯底里,但与其说这种平静是坚强,倒不如说是因为顾虑,做下这事的人,很有权势。
余生听多了有权有势的老爷们巧妙逃脱法律惩罚的街谈巷议,那条看似严酷的红线一旦碰到金钱与权势,就像一条看到主人的忠犬一样摇起尾巴。
当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时,没有公正,余生凭什么敢肯定事情发生在自己家人头上,就会得到公平公正的待遇?
帝国这棵大树外表枝叶茂密,根须却已经腐烂多时。
余夜感受到了现实世界的残酷,只是这残酷,来的太猛烈了些,如果处理不好,便会像海啸一样将他彻底打翻,沉入水底,再无宁日。
余生想起范宁,由于年纪相差太大,兄弟两人从小的圈子几乎不相交,尤其父母离婚之后更加相差甚远,那个姑娘余生从未谋面。
那原本会是他的弟妹,可惜,就这么毁了,而且是用一种最极端最残酷的方式。
余生又想起自己结束不久的恋情,相恋多年的女友当着他的面羞辱他,然后毫不留恋的上了别的男人的车。余生只剩下苦笑。
余夜安静了,似乎是睡着了,余生小心的看着弟弟,余夜闭着眼睛,平静安详。余生轻叹一声,余夜大概只有躲在梦里,才能忘却烦恼吧。
余生轻手轻脚的出门,给母亲打了电话,柳月君立刻打车往医院赶来。
他在医院前院转了一圈,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天空之上,云层遮挡了阳光,边缘镶上一层淡淡的金黄,干燥的风拂过树梢,有鸟鸣声,余生长吸一口气,屋里屋外,仿佛两个世界。
余生回到病房时,屋里的光好像被一张无形巨口吞噬掉了,黑的有些诡异,他只能看到黑暗里影影绰绰的摆设,厚重的窗帘拉的死死的,如果不是余生刚刚从屋外回来,他一定会以为现在还是深夜。
余生叹了口气,在身后轻轻推上门,将病房外面逐渐开始吵闹的声音彻底隔开。
屋子里太暗,余生只能借着记忆向前走了两步,便停步不前。
记忆带着余生回到少年时,这么多年过去了,余夜还是没老样子。无论外貌有什么变化,内心里,他还是那个一旦感觉悲伤就把自己藏进黑暗的角落里的小男孩。
被抢走心爱的玩具,动画里的英雄死去,随着年龄增长父母越发频繁的争吵,每当这时,余夜总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拉上窗帘,在黑暗里静静坐着,不哭不闹,却安静的让人心慌。
每到这个时候,通常都会是哥哥余生陪在他身边。
余生最后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是在父母争吵的最厉害的那天夜里,他在一片指责和怒吼声中跑进余夜的房间。记忆的印象和此刻的场景似乎重叠在一起,那天似乎也是在这样一种黑暗里,兄弟两人沉默着,相互感受着对方的悲伤。
没过多久,余生跟着父亲离开了第五区,父母的正式离婚代表着两兄弟的正式分离。
余生再也没有在黑暗中陪伴余夜的机会了,陪在余夜身边的人,变成那个小姑娘。
也许在另一个时空里,这两个小家伙最终会走到一起,就像书里写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然后以幸福的结局落幕,虽无王子公主的浪漫华丽,却是普通人最好的命运。但是现在,在结局之前,一切都被打碎。
门外乱哄哄的,清晨的光似乎在唤醒了万物的同时也给整座医院注入了难得的活力。
余生静静坐着,心里却有些奇怪,算算时间,母亲一个多小时以前就应该到了,不知道因为什么直到现在也没有出现。
门外的嘈杂声越来越大,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有人走进屋子。
姗姗来迟的柳月君终于出现,走在最前面的她被眼前的黑暗惊住,不由呼出声来,此时此刻,她再也经不起任何微小的刺激。
好在很快就有人打开灯,黑暗被灯光包围,缩了回去,床上余夜把头埋进膝盖里。
开灯的是一个戴着金框眼镜的年轻人,一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模样,他的眼睛在屋里飞快的扫视一圈,然后推开柳月君,自己也向旁退后一步,让出门口。
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艰难的挤进屋子,他的眼神在余生身上一扫而过,然后落在余夜身上。年轻人在他身后关上门,然后站定。
中年男人鼻子里发出一个细不可闻的哼声,年轻人轻咳一声。
“这位是我们第五区的……”他说,“李总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