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步安听她如此说,终归有些释然,会心一笑,将刚才憋了回去的“师尊”二字,又轻不可闻地唤了出口。
屠瑶微微点头,似乎是受下了一声称呼,虽然知道这大约是自己最后一次听到了。
略微收拾心情,屠瑶向前迈了一步,只越过步安半个肩头,周身气势便慢慢变得不大寻常。
“下山去吧,从此天姥与你,再无瓜葛。”这几字说得仍是那般平平淡淡,只是不再是轻声细语,而是仿佛故意说给众人听的,似乎是怕有人再节外生枝。
怀沧费了如此功夫,哪里容得她这么简单,就将此事了断,正色道:“岂可如此儿戏!”
殿首之上,坐在温王身侧的屠良逸也站起身来。
没有给父亲开口的机会,屠瑶便站定在那里,以极其平静的口气,说了一句霸道到了无以复加的话来:
“我与他并肩,普天之下,无人能近。”
这毫无来由的话语,惹得殿内一片哗然,有人是不知道她为何要替步执道出头,更多人是不明白她哪里来的底气。
唯有步安却心下了然,却只惊异于她的果决。这个女人似乎做任何决定,都是想到便去做,既不给人解释,也从没有犹豫踌躇,就如一年前在这点星殿里收下他这个徒弟,抑或是明知逐月恐怕有变,也欣然前往那样。
说时迟,那时快,屠瑶话音刚落,殿内刚有些纷乱,怀沧的衣袍便无风而动,在他身后,也有数个身穿儒服的身影同时向着步安的方向掠来,看身手,似乎远在之前出手的天姥书院国士之上。步安所料不差,天姥书院果然是暗藏着实力的。
只是步安反应也快,屠瑶身上气势发生变化时,他就已经隐约知道她要做什么了,是以变故未生之际,他便像个事不关己的闲人一般,口中缓缓念道:“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
屠瑶一袭白衣,亭亭玉立,身体向着殿内的方向,未见任何的手势与动作,面前的一切就仿佛停滞了下来。
天姥山上灵气原本就足,今日群英荟萃,愈加加重了儒门灵气的浓度,因此以她只身便可动荡一整面镜湖的实力,眼前飞掠而来的几道身影,顿时便慢了下来,便连怀沧也暗自皱眉。
她刚才说出那等豪言壮语,自然不是说凭自己一己之力,就可以无敌于天下,而是对步安有足够的信心。
因此步安也没有丝毫迟疑,更不会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惺惺作态,推说什么自己不会诗词,而是一出口便是千古名句。
今日点星殿内外众人,虽然都听说过三步成诗步执道的大名,绝大多数却是头一次亲眼得见,此时正是惊得目瞪口呆,数千人的场面,几乎突然安静下来,静得只剩下步安口中念出的词句。
而在这之外,更加令人愕然的,是多数人终其一身也难见到的儒家礼艺。
只见整个山顶平坡之上,以屠瑶所站立的位置为界,她身前大半个扇形的空间,仿佛变成了一整块透明玛瑙,其间一切都不得动弹,尤其离她越近,所受影响便越大,那几个刚才还在空中飞掠的人影,以及一柄飞来的长剑,就那样诡异地停在半空,连飘起的衣袂都纹丝不动。
而在她身后的步安等人,行动却丝毫不受影响。
许多见到这神乎其技的人,都在心中惊呼不已。
就在这时,忽有轻柔之极的弦音在众人的耳畔响起,初时零落稀寥,渐渐才听得真切,似乎曲声是顺应着步执道口中的词句意境,临时起意所作,只是随着曲声与词句越来越契合,山间浓郁之极的灵气又复提升了一层。而在懂行之人听来,那琴声本身,显然也蕴含着极骇人的威势,尤其在这诗意凝结的灵气湖泊之中,仿佛随着奏曲之人的心意变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人性命。
抚琴之人自然就是晴山。也许是她要助力屠瑶,又也许是她听了屠瑶那句“我与他并肩”觉得心中异样,不肯让她专美。
步安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女儿心情,只是一边随口吟诵“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一边想着脱身之法。他当日跌跌撞撞上了山,身无旁技,靠屠瑶荫护也无可奈何。但今时不同往日,屠瑶有心护他,他却无意再受庇护了。
身后殿外未受屠瑶礼艺束缚的众人中,直到这时才有人惊呼:
“礼乐双绝!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这二人似乎还是姊妹,申屠一族,果然精绝!”
“那步执道先是术射御三修三绝,这两位与他关系非同一般的女子,又是不世出的礼乐奇才,只可惜少了一门书艺,不然便是六艺奇绝了!”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能让你一天之内见到六艺巅峰?”
殿外哄闹声起之时,步安已经停下了念诵,抽出腰间铁剑,缓缓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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