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空地上聚集的群雄,或是看着步安,或是看着那一百多看似闲散却在坐落之间自有章法的“闲杂人等”。
而步安也在人群中瞧见了不少熟面孔,其中凡一同经历逐月之变,之后又一同破阵而出的逐月社人,看向他的眼神与周围人绝不相同——除了患难与共的情谊、无需言语的默契,还有一份唯独经历过生死巨变、血光杀阵之人,才能拥有的凛冽。
步安面带笑意,闲庭信步一般跟着宋青穿过人群。
宋青不笨,他早知道步安今非昔比,但直到这一刻站在他跟前,沐浴着众人滋味不尽相同的目光,才隐隐觉得他在山下可能不只是“长袖善舞”那么简单……
“一会儿进去别乱说话,也别逞强,即便有麻烦,师尊自会想办法的……”宋青眼睛看着守在点星殿外的赵贺,嘴里却在低声嘱咐,语气从未如此严肃过。
“我晓得的。”步安点点头,迈出一大步,踏上台阶。
这四十九级石阶他一共走过三回,第一回是隆兴二年三月的春试,第二回是四月里的春试补考,第三回则是老贼步鸿轩赶来逼婚,每一次的记忆都不怎么样,今日或许也不例外……
殿门敞开着,步安不等人传话,便径直迈过门槛,抬头看去,昔日宽敞无比的大殿,眼下竟显得如此拥挤逼仄。
大殿两侧,各有近百人盘膝而坐,只留下当中一条过道,步安一入殿中,便觉得许多双眼睛齐刷刷朝他看来,却仍旧没人告诉他,哪里是他的位置。
他嘴角微微扬起,全无所谓一般正视过道尽头,只见殿首正中是一位体型微胖的中年,坐在他左右两侧的则是两位老者,步安心说,中间这人必是温亲王了,只是不知道他身边哪一个是屠良逸。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拿余光扫视,便发现殿中多是上了年纪的儒生与僧人,其中赫然便有灵隐寺舍难大师。
路过这老和尚身边时,步安脚下稍慢,竟朝他抬了抬眉,打了个略显戏谑的招呼,老和尚为老不尊,也朝他嘿嘿一笑。
周围凡瞧见这一幕的,都有些惊讶愣神,便是坐在长辈身后的仰修与孔覃,也觉得步安此举,透着些玩世不恭,甚至不知轻重。
“步执道……”忽然站起出声的,正是春试那日的考官,大儒费永年。费大儒嗓音中正平和,不像是要兴师问罪,听在步安耳朵里倒觉得有些亲切。
“弟子在。”步安原地站立,拱手作揖,满满当当的大殿忽然变得安静异常,只剩下他自己的声音在回荡,而他俩上挂着的淡淡笑意,竟然渐渐淡去,代之以微微皱起的眉头。
费永年一旁盘膝坐着一位常服老者,虽然低着头,却实在熟悉得很,不是嘉兴知府张悬鹑又是何人?
而张悬鹑身旁坐着的同样是步安的老熟人,曾任七闽道剑州府昌泰县知县,眼下应当已是剑州知府的陈阙安……
步安缓缓摇头,脸上笑意重现,只是笑得无奈而沉重,心中更是沉渣泛起、百感交集。
他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一边等着费永年的下文,一边在人群中寻找那一袭熟悉的白衣。
“诸公,今日本当坐论天下,然而天姥书院有一桩家务事,需先行做个了结……”费永年一言及此,低头道:“张大人……”
张悬鹑闻言身子微微一晃,紧接着缓缓起身,朝众人拱手行礼,眼神游走间唯独避着步安。他清了清嗓子,随即朗声道:“在下张悬鹑,曾任嘉兴知府,不过……说来惭愧,张某人自去岁上任以来,空有知府之名,未有知府之实……阖府事务,全由步执道一言而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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