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启动,清蕙拔腿追出去,然她气喘吁吁到门口,那辆军绿色吉普已经飞驰至道路尽头,拐个弯立刻不见踪影,只剩了恣扬尘土和道旁翩跹的落叶。
上海的秋天真的到了。
自古逢秋悲寂寥,添上别离则愁绪更浓。
宗瑛又在公馆陪清蕙和孩子们住了一晚,盛家人要离开上海的这天,她早早就被清蕙吵醒了。
清蕙辗转反侧一夜,天没亮便起来清点行李——去途漫漫,不便携带太多家当,必须有取舍,可东西扔在这里,说不定将来就再也见不到了。
最后连同孩子的物品,一共塞满两只大箱,外加一只手提小箱子。
家里的佣人们大多发了工钱遣散了,只有姚叔留在公馆看门。
临行前,姚叔掬泪替他们叫车,搬运行李,最后将他们送出门,说道:“三少爷打电话来,说已在码头等着了。”
一行人各自登车,关上车门,汽车发动,缓缓驶离静安寺路上的盛家公馆。
清蕙拨开帘子隔着玻璃朝后看,只见姚叔老泪纵横地关上铁门,最后落上了锁。
车内的孩子们虽不知前路意味着什么,但马上要离开他们熟悉的城市,对目的地的好奇全被莫名的恐慌感覆盖。
阿莱紧张地抱着弟弟阿九,大嫂的孩子们挨在一块心不在焉地共看一本书,二姐的孩子阿晖则始终攥着他爸爸的衣服不吭声——意识到是自己“想吃蛋糕”这句话令妈妈再也回不来,他害怕极了,好像担心再开口,会把爸爸也弄丢了。
到码头,宗瑛终于见到盛清让。
她问他昨晚睡在哪里,他答:“在公寓。但不知为什么,怎么也睡不着。你睡得怎么样?”
宗瑛说:“我很好。”
要紧事在前,两个人之间也只够说这一两句问候。
已过午时,秋日当空。
因船票稀缺,码头上十分嘈乱,军队控制着码头,警察开枪维持秩序,但在天天听枪炮声的战时,如此震慑能起的作用也非常有限。
好不容易熬到登船时间,又是一阵人潮挤拥。
清蕙和孩子们排在队伍后面,她抱着阿九,宗瑛替她提着藤条箱。
前面的大嫂提醒清蕙:“跟紧了,看好孩子,马上要登船了。”
人头涌动,摩肩接踵,大家都往一个方向走,离船越来越近,清蕙才真真切切意识到——要离开了。
她学校在这里,同学在这里,朋友在这里,自小熟悉的一切都在这里,她只认识上海。
从她出生起,一切记忆都只有上海作为布景。
歌里唱“洋场十里,好呀好风光,坐汽车,住洋房,比苏州更在天堂上”,可现在上海,再不是天堂。
她转身看向宗瑛,眸光里尽是依依不舍,对宗瑛,更是对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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