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话里话外皆收在这一句里,含焉抬头看罢一眼,笑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今年雨水颇多。”
她想了一瞬,若是还在故居,春日雨水多可太好了,原上青草长的格外壮,只壑园里不长草,可惜了这好雨水。
薛凌先迈了步,比之以往多了两句招呼,催着含焉快走,似乎真有几分乐子在里,正和她那会忍俊不禁的“笑死了”。
直到几人走到进去,樊涛方迎了几步上前见礼,薛凌不以为然,笑过后携了含焉往旁处,依着所谓尝三新的规矩鸡零狗碎折腾了半时。
二人闲话间,含焉没忍住,略带伤感道是往年爹娘就希望春日雨水多些,雨水好,原子上草就好,草好了,野畜生长的肥,虽自家不指望这个吃饭吧,至少村里一年的肉食丰裕些。
薛凌心不在焉答着话,只记得平城外头的原子,好像每一年的草都长得不错,根本不分雨水如何,想来含焉不会骑马,根本不知道原子啥样,还以为家门口一亩三分地就是原子。
她更上心的是,本想着今年寒春,果子应该大多没熟,见着方知,一个个又肥又大,鲜美异常。
咬得一口方记起,世间不缺巧道,多的是人用炭火专培有违天时的东西以图高价,苏府就是各种翘楚,壑园又不是花不起银子,岂会连俩果子都备不齐。
她连手捡了三四个塞到薛暝手里,道:“藏着些藏着些,吃完饭去给老李头上个香。”说话间眼神四转,俨然真是个做贼的架势。
隐佛寺那烂地方,夏酣秋浓的光阴里仍不得一口好果子,何况这寒春初尽的时节呢,虽因着黄家案换了一拨人,估计也差不了多少。尤其现在魏塱缺钱,更没银子给寺里了,当初也是惨的很,不如在壑园挖个坑埋了算了,还能日日供俩。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好像不受控制,将过往旧事在脑子里翻了一遍又一遍。即便含焉在侧念叨不休,薛凌仍未觉得有片刻解脱。
直到午间开席,两杯清酒下肚,方勉强好了些,到底壑园厨子不错,人吃饱了总能勉强少些愁意。
因席间主仆内外混杂,是而各人皆有自觉,说的不外乎些风花雪月事,情到深处还感叹了两回时日艰难,壑园更要怜危济困,去街上施药得施勤点。
樊涛笑道:“多见男子重义,少见妇人心烈,白兄园里都是奇人。”
逸白招呼着再饮,又道:“真论奇人,还得属先生头筹,换了往日,我猜薛姑娘私事在身,定是不会来这筵席,怕不是今日我还沾了先生的光,才邀得她入座。”
这话半真半假,以逸白对薛凌的了解,放在以前,她当真是不会过来,今儿简直能称得一句菩萨心肠赏光。人要去上坟,这是当真拦不住。
旁余人本就少见薛凌,只知是主家拥前趋后捧着的娇小姐,来去随意再正常不过,笑闹两声唯含焉还稍有惦记,想着早知薛凌赶着离去,自个儿一道走了最好,现儿再要说走,实没那洒脱勇气。
各人心思不提,薛凌到老李头坟前时,雨确实还没落下来,只是风大的紧。从薛暝手里接个几个果子摆在碑前后,火折子吹了好几次才真正燃起来。
她伸过去点香烛,想说点啥,半晌找不出个措辞,总不好说你那半吊子医学传人兼干闺女一家三口......约莫是,被人吃了?
不过人食人大多还是书上传闻,一命呜呼的多了去,真落到这么惨的,至少也得造个十八辈子孽才能赶上,她看绿栀不至于,所以还是先别给老李头说的好。
那支红蜡燃去一半,薛暝才听见薛凌道:“这雨涝虽不好搞农事,还真是适合长草。”
不记得上回来这是何时,隐约白雪枯蓬,现儿个已是葱葱茏茏,黄蒿足有半人高。若不是葬在这的坟堆大多有后人打理,没准草色一盖,都分不出埋的是哪跟哪,确实是长的好。
她一如老李头在时,语间骄纵张扬不屑,好像下一句就是“都长的什么破烂”。薛暝站在身后,喉头泛酸,嘴张了又张。
他也听见含焉说雨水好,平城的草就长的好。平城就是,他的小姑娘日日惦记,又回不去的地方。
她想极了,未有一人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