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秉瞧着一堆碳灰骨殖,不知从何下手,还在半真半假的念叨:“这可是十足的烫手山芋,且等我取个铁铲来。”
话落转身将陶罐往苏凔怀里一推,毫不客气喊:“抱稳了抱稳了。”似乎话音还没落尽,人已撒了手去。
苏凔木木然接住罐子,不自觉脚下走进几步,靠着那堆残灰进些,瞅得片刻,又转脸瞅那敲木鱼的老僧,“嘣嘣”声里,俨然这和尚也结了霜。
不知过得多久,齐秉小跑而来,朝着苏凔挥了挥手里东西,压着嗓子笑道:“来了来了,没找着铁铲,只寻来两柄花锄,大小算个雅件,劳烦苏大人帮我一手,免得多误时辰。”
苏凔不答,只依言接过花锄,另将陶罐放在地上,齐秉已然上前开始扒拉,口中念念:“生有万千着相,死唯黄土而已,你说,怎么世人如此看不开。”
苏凔垂头,又听见齐秉念叨了些什么,只是具体内容如何,他再没听清。
齐秉三两个转身来回,罐子已然装的满满当当,虽不知齐世言的一把老灰装完了没,但人既说满了,苏凔无心驳斥,且记起日间齐秉说不带齐世言的骨灰回祖籍,另问道:“你打算将伯父葬于何处?”
齐秉避而不答,一面将罐子往行囊里装,一面道:“看苏大人这般失魂落魄,可是为着我那小堂妹牵肠挂肚。”
苏凔强颜笑笑,提醒道:“陛下是要你替齐大人择个身后字呈上来的,我看,你不如....”
齐秉抢白笑道:“山水有相逢,苏大人何必作儿女啼哭态。”言罢拍了拍收好的行囊,道:“走了走了,总算这一遭圆满,夜长梦多,我还是早些走小道儿去城门处等着的好。”
苏凔不好再劝,诺诺低声道:“齐兄世事洞明胜我百倍,是我多虑了。”
齐秉跨出去半步的脚又往回收,接着昏暗灯火来回打量数眼,蓦地哈哈大笑数声,摇晃着行囊道:“什么洞明不洞明,还不就是癞皮狗儿无能耐,早些敞开了肚皮躺着舒服些。”
木鱼声戛然而止,那老僧起身,单掌向二人行礼,不闻不问,不声不响退了去。齐秉指了指离开的背影,嘲道:“实不相瞒,我观那和尚道士,隐者姑子,皆是个癞皮狗儿。”
苏凔愕然,一整日见他云澹风轻士高洁,不知他如何突而出这愤世嫉俗之语来。又闻齐秉道:“说来未曾问过,白日里听闻苏大人是去岁科举入仕,不知大人祖上门楣,是京中哪方府邸,他年我若旧地重游,也好寻个拜访处。”
除此之外,是当今皇帝想寻个白丁,好捏来做棋。
他当时不信,这会,仍不太信。有所不同的是,当时觉得薛凌说这些是气急了激自己,这会想来。
分明,她当时用词刻薄,神色鄙夷。
开阳,开阳.....开阳都快到平城了。
连喊数声后,寒气入喉,迅速侵入五脏,他闭了口,觉得刺骨,又觉心烧的慌。
三五次,不止,七八次,不够,自己至少也向薛凌问过不下十回,可有清霏的消息,她...她说没有的。
她说,没有的!
苏凔喘着粗气抬脚回程,走得几步连灯笼都提不稳,摇来晃去将自个儿绊了老大个跟头。艰难爬起来再去提灯,里头烛火已经熄了。
世间晦暗明灭,皆只在这方寸而已。
一缕余烟从灯笼破口处逃逸而出,氤氲至李府茶碗里久久不散。李敬思如苏凔一般无二,辗转至半夜仍不得眠。
白日里来的那封捷报实在叫他抓心挠肝,到底是真是假,谁真谁假,是真成假,还是假成真....这一摊子真真假假,哪能叫人睡的下。
三更归梦后,底下人只主家没睡,特换了壶茶来。桌上火不紧不慢的暖了好些时辰,李敬思确然有些口干,起身饮得两口,忽觉奇怪,又饮得一碗,招了人来问:“这是什么茶?”
管事的笑道:“大人可真是神了,一尝便知今儿个换了茶叶,是今年新得的二月春。”
他甚是自得,与有荣焉,恭敬着道:“宫里怕是今儿个都没开封呢,大人饮得......没准是天下第一盏。”
再是暗室私话,换了往日,李敬思亦要轻斥一声胡话,今日却是愣了愣道:“新茶不是半月前就有了么?”
他清楚的记得,那日在壑园,薛凌说,是今年新得的“二月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