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床榻间辗转数回,想快点入梦,哪怕是回到一池火海的平城也好。可外头欢声爆竹不停,怎么也不能睡下。
纵是早间雷声阵阵,可世上,总还有好多东西值得喜悦,还有好多人展颜。父老妻儿,江山锦绣。她记起薛璃说的,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
可这话,好生薄情啊。过去的事,哪能那么轻易就忘干净。
挣扎一阵,她还是不能忘。不能忘,只能赶紧想点别的事来冲淡疼痛。年十五,年十五是个好日子。
年十五,去年年十五,去年年十五石亓那蠢狗在京中。
“阿落,人空中的手总会再装满的。”
薛凌猛然坐起,好一会才将被子从身上掀开,起身往桌子旁倒了两杯水饮下,复缓缓躺回床上。
她没做梦,大抵是,即便已经残破的平城,都鄙夷于与她相见。
年初一的红日未起,爆竹先噼里啪啦炸开,仿佛是昨夜就没休止过。薛凌贪睡不能,才睁了眼,含焉呈过来一只掐丝缀宝三足爵,喊道:“快饮快饮。”
薛凌从未见过这等郑重的玩意,伸手接了问:“什么东西。”
含焉只管催:“哎呀,快饮快饮,我一直烫着的。”
杯身确有轻微烫手,深红色液体上头热气缭绕,闻着一股药木味。薛凌有些迟疑,片刻才凑到嘴边一饮而尽。喝完尚略不喜,复问道:“什么东西。”
含焉一脸笑,双手接了杯子,开怀道:“饮得岁酒,百疫不侵,这一年我们就会平平安安,欢欢喜喜啦。”说完转身往桌前搁了杯子,复催道:“快起吧,今儿可是新年的第一天。”
薛凌方出了口气,轻笑了声答:“就起了。”给旁人下多了毒,就总担心自己吃喝有异。回过神来,亦觉可悲的很。
岁酒这东西,平城也饮过,只不这般郑重其事。苏府里头皆是在席上,去年在齐府.....她赶紧止住了念头,暗自提醒着不可再思过去。
初一不供洒扫,只敬神佛。园里只有寥寥厨娘还在忙碌,旁人都得了假,还家的还家,上街的上街。
洒了一把散钱,身边人也走干净。薛瞑传话,说是逸白问要不要往隐佛寺走一遭,今儿个园中本是要去进香的。
薛凌笑,打起些精神道:“那当然是要去的呀。”
以前......你看,人哪能没个以前。以前在平城时,可是比这冷的多。
薛凌先转了身,跟着丫鬟往外走。含焉还站了少卿,跟着小跑追上来。
冷是不冷的,女眷的马车里置了炭盆,又好几个汤婆子灌了滚水,拿一方云锦裹了搁在榻上。
壑园祈福的人早早便去了,此行只薛凌二人和几个随行丫鬟并薛瞑跟着。街上热闹,隐佛寺倒还不算拥挤。到底只是些贵人来往,香火鼎盛,却不见得人流促织。
今日闲暇,入得寺里,尚能徐徐走几步。身旁仅留薛瞑拎了篮子跟着,丫鬟一律在寺外等候。含焉在侧有瑟瑟之态,三人一道,薛凌倒很像哪家的小姑娘偷溜出来寻个雪趣。
老李头坟前香烛烧罢,薛凌蹲下身子一杯薄酒覆上去,也不顾得含焉二人在侧,嬉笑道:“李伯伯在那头也要平平安安,欢欢喜喜。”
她甚少与人祝酒,竟想不出什么好词来,用的是含焉早间原话。合着一脸笑意,既不见肃穆,也不见恭敬,实不像上坟之态。
薛瞑站在一旁不言,含焉居然也全无反应,都没问一句躺这的是薛凌什么人,只顾着将那布包搂的牢牢实实,好像怕掉火堆里烧错了一般。
良久见薛凌起了身,还是双眼含笑,喊薛瞑二人道:“走走走,事办完了,去找点乐子。”
含焉这才怯怯喊:“薛姑娘。”
薛凌一转脑袋:“何事?”
“我....我想给屠大哥烧.....焚些纸钱。”
话未落,泪先断,她抹了一把,才把包袱往薛凌面前摊,急急道:“我想给他焚些纸钱,可他们说孤坟野鬼,焚了也是收不到的。唯有他的贴身东西,能将人唤回来。
我只剩这一件旧物,求你帮我找个高僧,也替他念经招魂,让他......让他可以转世投胎。”
薛凌目光看过去,包袱里头是件黑灰色麻布罩衫,常常是赶路之人拿来遮风挡沙。廉价粗糙,坏了也不可惜。
她伸手接过来,上头已经沾了花露气,是含焉常用的那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