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点头哈腰应了声,言说总该让大人洗洗脸上尘土。李阿牛亦道自己去个茅厕,即刻与公公同行。
这已是给足了面子,若是换了京中旧贵,少不得还要故意拖延一二以自重身份。太监心花怒放,也没嫌弃李阿牛说话粗鄙,识趣退往堂外等候。
人一走,李阿牛再绷不住面子,脸色霎时萎靡不少,旁人取水寻衣的忙活,恭维着圣眷浓厚,唯郭池与他亲近,低声问了句:“这是怎么了,那会看你就些奇奇怪怪,跟见着脏东西了样。”
说完推了李阿牛一把,笑道:“荒郊野岭里,遇着个貌美女鬼,丢了魂拉”。他本是好意,可惜汉子到底心粗。虽依着平日情谊瞧出李阿牛有所不对,却没太当回事,还以为赶路辛苦,回来又要见驾,以至李阿牛疲惫。
这人前显贵,人后指不定怎么受罪。一朝登天之势,又有那么多不能说与人知的内情,难免李阿牛偶尔曾与郭池闲聊时半真半假的抱怨过几句富贵荣华虽好,但他一个村夫与那些大人皇帝来往着实心累。
此刻揶揄顽笑,原是是郭池数月来情谊未改,并不因李阿牛身世沉浮而动摇本性。却不想李阿牛的恐惧来源,正是荒郊野岭见薛凌。
见了犹未如此恐惧,他走这短短五里,心中拜了不下千百次神,祈求今日回京之后,宫内不会有人来宣自己。
只要无人来宣,说明薛凌所料是错的,说明他之前程后事,也并非就全然在别人掌握之中。还说明,皇帝并没有疑心于自己。
他甚至对“疑心”二字默默思索了好久,疑心究竟是个什么心?他是救了雪娘子之后才识得这个词。
怀疑就是怀疑,疑心是什么?或者是京中人风雅?他还无法明晰,怀疑不过一时揣测,疑心,是世人顽疾难医。
这般纠结进了城,晴日天光里,住处是皇帝赏的新宅,朱楼绮阁艳色未退,人才进了门,后头马铃声响,太监跟嗅腥的蝇子一般追进来。
恍惚间如晴天霹雳砸到了眼前,李阿牛求归求,该做的准备却也没少做,强撑着笑脸问何事。
只这些举动让李阿牛内心越发忐忑,似乎即使是这种卑微阉人,那也实打实爬上去的。除了不能脱了裤子给人瞧,其他什么都能瞧。而他自个儿,却是哪哪都不能瞧。
人越心虚,反而越要装的坦荡来掩饰自身焦灼。太监陪在马车里说说笑笑,合着外头车马铜铃兼人声光影入了宫,魏塱却并不是如太监所言在房里等候多时。
李阿牛下意识稍松了口气,疑惑看向那太监,忽转瞬记起这个点该是正当早朝,皇帝必然在龙椅高坐,岂会为他一人置群臣不顾。
太监似早有准备,笑说陛下交代,下了朝务必要瞧见李大人,这才急急去请了来。都是替皇上办差,这谁也不能揣度陛下究竟几时回,大家都是恭候圣驾,可不敢开口提早晚啊,那得是掉脑袋的大不敬。
李阿牛笑笑本欲不言,转了个眼珠子却开口称谢,道:“亏了公公好意提醒,不然我定要换身衣裳再来,万一今日陛下下朝早,岂不让他等我。”
太监跟着刚赔了个笑,猛反应李阿牛话里不对,赶紧小声道:“李大人怎地还是说话有失,这也就咱在跟前,给旁人听了去无端惹祸。”
李阿牛也反应过来,连拍了两下自己嘴道是随口惯了,二人嘀咕间,宫人上了茶水点心来。那太监顺势喊坐,道:“陛下一早交代了,您且歇着,我这去与您瞧瞧,朝事还得几时”。说罢躬身退了去,只留李阿牛和门口处俩伺候宫人在。
听着人走远,李阿牛出了口重气,目光扫过桌上茶水,若有所思一个晃神的功夫,还是重重坐在了椅子上。
这厢还没仔细计较,门口脚步声响,他以为是魏塱,登时站起转身要跪,却瞧见并非皇帝前来,而是几张半生不熟的面孔,有身上朝服未退,也有便服者二三。
这些人要说见过,猛然之间又想不起名来,说不识,肯定在何处有过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