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难得如此恭敬的称呼一次魏塱,身子却全分外放肆的翘起了腿,裙边处悬空的脚尖轻晃,再没怀疑自己时运不济。
她遇见过许多想遇见与不想遇见的人,总有很多时候觉得那是命运里的一种巧合或者倒霉。自拿了半枚兵符,忽觉一切都是必然。
她在近京的官道上等马,必然该遇见个非富即贵的苏夫人,普通人谁又用的起数骑之乘。
她往荒芜的平城寻旧,必然该遇上个心有所图的申屠易,普通人谁又会在苦寒之时远离中原。
她去了齐府,就要认识魏熠。她认识魏熠,就不可避免牵扯皇家。每个人,每件事,都在奔赴一种宿命。
眼前的陶弘之更是如此,在某次他无意提起麒麟露一事时,薛凌已有怀疑。可自个儿不过是随便挑了家兵器铺子,总不能所遇之人尽是仙鬼精怪。
然历经老李头一事后,她忽懂得,不是自己遇上的尽是魑魅魍魉,而是在京中活出脸面的,根本就找不出一个常人。存善堂里倒是有一屋子平凡众生,问题是她也不屑于搭话啊。
她当初既想给李阿牛挑把好的,赶着京中声名最躁的铺子进。里面即便不是陶弘之,也只会是赵弘之,周弘之。
连她鲁伯伯的剑沦落到此,都是一种注定。军中之物多有造记,重剑焚毁重铸难度也较大,要么上缴官府,要么就是给人收藏。明县离京不算太远,陶记声名在外,落到他手里再正常不过。
这些事,并非现在才想,从江府出来一路到陶记,她已理的顺畅。或者说雪娘子之事后,她已有结论,只不曾表现的明显。若不是陶弘之突然发难,这场对话应该再晚些时日。
但无论晚多久,迟早都会来,或许这也是一种注定,从她拿到半枚兵符的那一刻开始。
她一直在抗拒来陶记,这事大可以交给江府去办。虽陶记的东西极好,但江府与瑞王找不到的东西,不说世上没有,想必陶记绝不会有。
然她脑子里踌蹴不定,步子却走的毫不迟疑。她该来陶记一趟,问问陶弘之这个人究竟与宫里有何渊源。
薛凌目光炯炯,陶弘之对视片刻,轻笑遮掩过去,侧了脸拨弄茶水道:“我还道你突而就变了为人,到头不过是本性难移。
薛凌抢白道:“陶兄的意思,就是江山易改了?”
陶弘之看了看门外道:“晚间巡值的御林卫,两刻一过,薛小姐离去之时谨记祸从口出。
陶某祖上是曾在宫内当差,无奈自身不成器,只能凭借余荫作这下等行当糊口”。他略偏了头,看向薛凌道:“我幼时多灾,蒙一位师傅渡厄,是以虽作布衣,却不忘僧鞋。
你说的陈王身死,妃嫔受损,在我得知时皆是过去之事,苛责不过徒生嗔痴。你说的胡人汉人,皆是天生地养,你说的君王百姓,都是双目一唇。
说来惭愧,我修佛理,却又六根不净。我信因果,却又妄图替人改命。我亦觉天下当无为,陶记里头又全是刀剑戟刺兵戈之物。
你看,我这样的人,该对谁的名讳有避忌?魏塱?魏熠?亦或先帝魏崇?”
又道:“沧浪之水,清浊何异?汶汶察察皆有其道,凡凡俗俗各随其行,陶某潜缩其间,个中偷生而已。既无绝水之心,亦无灭鱼之胆。”
薛凌张口,陶弘之抢先续道:“姑娘恐要笑我一句蝼蚁,焉知我要笑姑娘骛远?若得众生平平,安于柴米之间,何来...地狱长存,六道不散?”
他嗤笑一声,且吟且唱:“西街有酒,东街花,南楼故里,北楼望天涯”,尾音拖了甚长后回正身子看着薛凌道:“当个看客,不好吗,百年皆是一抔土,何必今朝你我他?”
薛凌看他良久,冷道:“你不过是无能为力,却在这里故作潇洒,美其名曰束手旁观。”
陶弘之一改往日温润,哈哈大笑道:“老子平生,笑尽人间,儿女怨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