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剑眉星目的道人却摆了摆拂尘,踱步而出。不出两步已到覃九眼前,依然是似笑而非的模样。
小红豆惊得一颤,不敢出声。
覃九见到这人仙风道骨,虽挡住了自己,心中烦躁,却始终难生一丝怒气。幼时自白明镇便常听老人说,常有道人学道有成,游历人间,斩妖除魔,护一方百姓平安。心中自然也埋下了敬畏与好感。
只是之后家中惨变,便一心复仇。失了那个心思。
如今耐下了心性,看着道人,细询缘由。不料道人方一开口,便是老人般的声音,沉中带稳,稳中多显老态。只一耳便能分明的沧桑。
只是观他星目,清澈无边,倒映的尽是附近灯火,竟无一丝的混浊与岁月痕迹。教覃九惊得云里雾里,只道好是神秘。
道人却开口了。
“一身戾气难养成,辗转数载祸成根...”念到这里,道士眉头一压,拂尘轻轻往手臂上一摆。覃九虽看不懂道人举止,却忽感心神前所未有的宁静,心中戾气大多去了七八分。不禁心想,好是神奇。
若非此情此景,能学得一、二本领,也不再教诸多江湖仇杀,人间悲剧在自己面前重复上演。若是能少上许多像自己、像小红豆这样的可怜人,岂非善事。
道人叹了口气,才又缓缓道。
“纵有弱水涤二魄,三生石下也无魂。”
说罢,笑意已散。“还有救,还有救,老道年迈少行善事。既已相遇,如何不算作因果,如何不算作自然。”
覃九但从字面意思,当然是听懂了。也不好奇老道能算人前事。他前两句说的是自己自小戾气缠身,似到现在已病入膏肓。后两句他却是听不懂了。只是他大仇得报,家中已无一亲人,便对生死之事已看得极轻。哪里会在意这事。
老道见覃九眉眼间毫无惧色,不禁叹了声好个不置生死于怀的少年。只是蝼蚁尚惜命,人之若何。不待他接话与否,道袍缓慢探出,伸向了覃九的头顶。
这极慢的道袍在覃九眼中看来,快得却是神鬼莫测。他竟毫无招架之力,便被道袍中的手搭住了头顶。
一股暖流从天灵盖渗透进来,缓缓流动,扩散至额头、眉眼、耳垂、脸颊,最后又漫过脖颈。覃九感到无比的舒适。他似乎感受到自己包袱里也有一股暖流缓缓而至,穿过自己的后背,贯穿到自己的四肢、全身。
不知几时,已沉沉昏睡。
小红豆亦吓晕了过去,躺在他旁边。
此时道士旁边站了一人,浓眉大眼,酒槽鼻大的过分,几占了脸上三分之一。似乎若无两侧脸颊厚厚的肉挡住,这鼻子便要摊开来一般。却闻他问道。
“道长您...为何待少年人如此?”
道人不语,笑意渐散。走过去抱起来小红豆,先一步走回了门内。长着酒糟鼻的那人不解,道长素有善名,此番为何要对少年人动手?也不好再多过问。挥手叫了几个家仆,将先前晕去的家仆和覃九抬入了院内。
缘是他看到的景象,误以为道人打晕了覃九。猜测的却正是天南地北,截然相反了。
梦中,覃九感觉到,另一股清凉得仿佛水一般的气息也从包袱里弥漫过来。慢慢的,似乎自己的腹部有一团火在燃烧,火势迅猛,顷刻间燃至全身。让他痛苦不堪,几乎被焚化之际,幸好一股冰凉的气息不知从何处一扑而下,扑上了身上的烈焰。一热一凉两股气息交融,围绕着自己的腹部缓缓旋动。
看起来像两条鱼在互相追咬着对方的尾巴,看着看着,又觉得像是道人身上那流转的阴阳图案。
直至一股剧痛从脑海中袭来,碎片里裹挟着漫天的巨火、血红的刀刃,狰狞的、恐慌的面孔不断交织,画面越来越多,纠缠的越来越密。
他又看到自己从山崖上坠落,满身是火。直至掉落万丈渊底,一池碧潭内。看到自己学会那一式快得惊人的剑招。在瀑布下磨炼、在林中猴子的嬉笑声中躲避石块...
他又看见了漫天的白絮,仿佛自己心里极深的地方,还存有一个人影。白衣霓裳,笑靥如花。
最后,他梦见青凌城外,荒山之内,桃花夭夭 ,一株桃树仿佛寂寥的千年,始终默默地在那里...
剧痛猛袭,他的双眼已经不断地下合,可他心里有强烈的欲 望,还想睁开眼看下去。
须臾,一切变成空白。无尽的黑暗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