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星辰觉得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被农秋音重伤的身躯,顺着崎岖不平的山路,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爬去。她并没有放弃回糊涂堂的念头,而面见江才情,告诉他夜未央的藏身之处,也是支撑她爬了这许久的信念。爬过的路,都留下了血的印记,当血迹越来越浅时,夏星辰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直到仿佛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这才又睁开了那双疲惫的双眼。瞧着蹲在面前的人,夏星辰苍白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喜之色,虚弱地开口道:“落花……是你们?”守在夏星辰身边的,正是陪水连环来此采摘雾凇的落花。雾凇乃雾树所结之果,每年重阳之际的果实最为饱满,将果实带回去晒干,刨成粉末,再经药物处理,可治人肺疾。水连环闲来无事,便拉着落花,登上这隐雾山,准备来个满载而归,却好巧不巧遇到了垂死的夏星辰。落花看向一旁的水连环,眼中闪过一丝悲悯,这姑娘被掌力震碎了五脏六腑,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可叹他和连环,一个医术精湛,一个内力高深,面对这种情况,竟也是无能为力。“你怎么会在这里?”水连环蹲下身,问道:“是谁伤了你?”夏星辰似是看到救星一般,猛然抓住水连环的胳膊,“小神医,你救救我……”水连环满怀歉意,沉声道:“对不起,你伤成这样,大罗神仙也难救。”若非如此,她和落花岂会眼睁睁地看着,却不施以援手?“这么说,我是死定了?”夏星辰缓缓松开水连环,满脸遗憾,喃喃道:“可是.....可是我还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转脸看向落花,祈求道:“落花,你帮帮我……帮帮我可好?”落花低声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只怕回不了糊涂堂了,你帮我告诉江才情,夜未央就在这山里。”她咳出一口鲜血,咧嘴笑着道:“他还安然无恙地活着……”落花听了这话,微微一愣,随即道:“好,我会帮你传达的。”夏星辰感激一笑,忽然又失落地道:“我只是想告诉他……他在意的人,还活着……我也那么在意他,可是,可是……他终究连我一碗参汤都不肯喝……”那碗熬了许久的参汤,装满了她对那个人的关怀,可终究还是错付了。从打翻的那一刻起,或许就注定了永别。她不甘,也怀有深深的遗憾,可是她却不知道,能够在那个人疯魔状态下,经受一击后还能安然无恙地站起来,便已是一种荣幸了。手下留情,或许是那个人能为她所做的,最后的关怀和让步了。“需要我们送你回去吗?”落花知道夏星辰的心思,听懂了她的遗憾,“送你回那个人的身边。”夏星辰却摇了摇头,“我不回糊涂堂了……如果可以,请将我送回千机阁。”“千机阁?”水连环看向落花,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那是我自小就生活过的地方,我想回到那里……”夏星辰说着,眼角渐渐湿润,“当初一时任性跑了出来,也不知道师父会不会怪我?”“千机阁在什么地方?”“地图……地图就在我的头上……”夏星辰说着,猛烈地咳了起来,一口一口的鲜血,喷了满地。水连环赶忙上前揽住她,问道:“你可还有什么未了之愿?”“还有,还有……”夏星辰渐渐迷糊了,却依旧努力地想着,“我想起来了,我好像答应过一个小女孩……要帮她把她爹爹带回去……她爹爹就在这山上,可是我没有找到。我只怕再也没有机会了……”“我们会帮你找到他的。”水连环连忙应承。夏星辰放下心来,又转脸看向未发一言的落花,“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见落花点头,她问出了自己心中一直想知道的问题。“我可否在闭眼之前,瞧一瞧你的真面目?”落花再次愣住了,他还没有做好与人相认的准备。可面对这个将死之人的请求,他无法拒绝。片刻后,沉默许久的人缓缓揭开帽子和蒙面布。一个月的时间,头上脸上所结之疤已脱落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红斑,虽然看着依然恐怖,却比以前顺眼多了。夏星辰仔细瞅着那张脸,尽管伤痕累累,但依稀可看清样貌。那记忆深处的样貌,让她一直无法忘怀。“是你啊,孟传情……真的是你?”夏星辰伸手想抚摸那张脸,却在中途缓缓停了下来,似是害怕对方会不自在一般。落花见此,一把拉起她的手,主动将其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是我,星辰,我一直都在大家身边。”“真好,真好……你还活着……”夏星辰感受着他脸上的温度,喃喃道:“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今后,无论有多大的困难,一定要坚强地走下去……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人,知道吗?”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脸上的那只手猛然滑落,无力地垂在了地上。那个一生只追求强者的女子,终是在这一刻香消玉殒了。那一刻,落花觉得自己仿佛又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冥冥中相识一场的缘分,竟是那么短暂,无论是初见时的争锋相对,还是流落江湖后几次默默相助的情义,都将是他这一生无法忘怀的记忆。“你说,到底是谁伤了她?”这时,水连环拍了拍落花的肩膀,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落花回过神来,顺着地上的血迹看向山上,沉声道:“她并没有告诉我们,想来也不愿我们知道。”凝眉想了想,又道:“能正面将她伤成这样,实力不弱,而且她的无色引线不见了……”“那现在怎么办?”水连环心中不免一阵好奇,“我们要去山上看看吗?”落花缓缓摇了摇头,“她说夜未央就在这山上,看来当初我们抢走四大神珠,糊涂堂是发生了什么变故的。杀害星辰的人,必然是不想她将夜未央的消息传回糊涂堂。”“你的意思是,那个人在变故中带走了夜未央,并将他藏在了这里?”落花点头,“如此行事,我大概也能猜到是谁了。若是上山,必然要捅破窗户纸,着实不妥。”顿了顿,又道:“夜未央被困在这里也好,此次他吃了如此大的亏,若是回到了糊涂堂,不免又要对我们进行反击。眼下,我们的当务之急,是送星辰回千机阁,不宜分心与其相斗。”“所以,我们不通知江才情了?”水连环愕然。落花笑道:“待从千机阁回来之后,再通知他也不迟。”水连环默许,“如此也好,那我们就下山去吧!”“差点忘了……”落花似是想起了什么,盖好帽子,蒙上黑布,起身道,“你留在这里,我去找找那个小女孩的父亲。”落花很快在山上找到了人,原来他是中了山中猎户所设的扑兽夹,被吊在树上整整两日,好在性命无忧。那人获救之后,担心家中女儿,便一瘸一拐地下山去了。“他怎么走的那么快?”水连环看着那人匆匆忙忙的样子,心中不解。落花苦笑一声,“大概是看我这副打扮,也不像什么好人吧!”水连环怔了一下,笑道:“放心,你很快就不用如此遮遮掩掩了。”落花倒是已习惯这一切,不甚在意地看向地上的夏星辰,想起方才她所说千机阁的地图,便将目光投向了她头顶。简单的发饰,只有一根发簪比较突出。落花伸手拔下发簪,捏在手中轻轻一旋,化为两截,露出一张卷起的纸条。打开之后,竟是一张小小的地图。水连环凑近,瞧着上面的路线,不禁感叹道:“还真是远。”古道荒无人烟,四周寸草不生,偶有西风吹来,扬起阵阵风沙。两个人影驾着马车,穿过林间小路,绕过古道,渐行渐远。半个月前,落花和水连环拉着夏星辰的灵棺,从隐雾山地界出发,前往千机阁。两人白日赶路,夜间遇到合适的店家便稍作歇息。好在灵棺上盖着黑布,经过落花的巧妙处理,一般人很难看出马车上拉的是什么,也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只是,由于灵棺负重,马车难行,二人也不敢驾得太快,一路上走走停停,耽误了不少时间,到此时,不过才一大半的路程。水连环瞧着前方苍茫的景色,不由得叹了口气,“难怪江湖中人只听闻千机子之名,却不知千机阁,原来竟在这塞外之地,属实过于偏僻了。”落花挥舞着马鞭,回道:“前方的路好走了些,再过几日应该就到了。”这塞外之地,一路平坦,马车越走越顺。落花似是想起了什么,问水连环:“你好像来过塞外?”水连环点头,“天山雪岭就在这塞外,我曾来此寻过雪莲。”落花抬眼,一双蓝眸瞅向远方,那里白茫茫的一片,似乎正是传说中的雪山。见此,他不由得想起了农牧夫所说的,父亲与别应天十九年前的那场决战,似乎就在雪山之上。两人自那之后就神秘失踪了,生死未仆。不如办完夏星辰的事后,就去雪山探个究竟吧。落花如此想着。如此又行了几日,月底之时,两人终于到达地图所示的位置终点——千机村。这是一个安静祥宁的村子。村口有一群孩子玩着捉迷藏的游戏,路边田地里绿油油的一片,一些男人在地里劳作;田边有一条小溪,溪边有一群妇人正在清洗东西;还有一些老人悠闲地坐在房屋两旁的树下,下着围棋聊着天。这一副盛世安宁,与人无争的景象,让落花不由得生出一股羡慕之情。曾几何时,他也向往过这样的生活,奈何为世俗所累,终究没有机会。“哎!来外人了?”刚进村,落花两人便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路边的村民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围了过来。“你们是从何处来的?”“来我们村里有什么事吗?”“你们这车上拉的是什么?”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却并未让落花感受到敌意,反而透着一股热情和好奇。见此,他便开口道:“打扰各位了,我们是来找千机子的。”“哦?”一个老伯哈哈笑了起来,“看看看,我就说是来找千机先生的吧!想想也是,进这个村里的,哪个不是来找他的?”“老刘,看你说的,不是来找千机先生,难不成还是来找你的?”一人拍着老伯的肩膀,取笑着,“你什么本事也没有,人家找你干啥?”旁边村民附和着,“就是就是……谁不是冲着千机先生来的,先生可是一身的本事呢!”水连环轻咳一声,打断众人的声音,“那不知千机先生在何处?”老伯“呵呵”一笑,伸手指向前方的大山,“千机先生可不在我们村里,他在半山之上,那里有一座巨大的千机阁。”“啊?”落花和水连环顺着老伯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瞧见一座苍茫大山。那山有千里之高,雄伟壮丽,耸立于村庄正中。村里的房屋,皆依山脚而建,形成了一道奇怪的地势。两人正自惊奇时,又听老伯道:“顺着这条路进去,便可看见一条上山的路,马车也可通行,只是要到达山上的话,需要绕圈而行,恐怕得花上半日的时间。”“半日?”落花抬头看了看天色,已至未时,只怕还没到山上,天便已黑了。正自忧虑时,一名村妇对两人道:“不如你们就在这村里歇脚,明日一早再上山吧!”“如此,就多谢了!”落花两人感激不尽,当即便应了下来,随着村民一起进村了。这里的村民皆热情好客,瞧着落花奇怪的打扮,丝毫也不在意,硬是拉着两人好生招待一番。村里时时传来一阵欢声笑语,热闹的氛围自不必言表。这或许是落花这半生里,为数不多的欢乐记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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