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下方的赵戎,她坐姿端庄,仪态万方。
二人隔着重重帷幕,只能看见对方的身形影子。
虽然赵戎瞧不见她表情,但是独孤蝉衣说话的语气,与之前几乎无二。
有点亲近倚重,但却又暗含着些客气疏意。
听在周围其他人耳朵里,这里面便是如鸿沟般难以跨域的距离。
大庭广众之下,行辕内,太后与臣子二人,一举一动守礼守节。
简直堪称君臣相处的典范。
周围不少人暗暗点头:这赵先生不愧是林麓儒生,儒雅真正,太后娘娘嘘寒问暖,是真的倚重这位赵先生啊。
只是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眼下这对客客气气的君臣楷模,在不久前的某个浴池旁,还纠缠扭打在一起,贴身‘亲近’的能感受对方温度呼吸,而且身为臣子的年轻儒生,当时差点就要真的对尊贵的太后娘娘鞠躬精瘁了。
某一刻,年轻儒生忍不住抬目,瞧了眼高高在上的那个绝美未亡人的身形。
后者话语徐徐,语气依旧平淡如常。
“赵先生近来真是辛苦了,为了大离的社稷,劳碌奔波……哀家惭愧。”
“娘娘客气了,不辛苦,都是应做的,而且能为娘娘分忧……是在下的福分。”
帘幕后的独孤蝉衣,虽然神态雍容优雅,但是却还是不禁细看了眼下方恭立的那个正经儒生。
女子脑海中忍不住想起某些画面……
你这无耻儒生,那日又是拿毛巾绑人,又是拿手帕塞人嘴……就是这么替哀家分忧的?
不过这些话她当然不会说出来。
这个绝美的未亡人唇角牵起些笑,赞美道:
“赵先生才智无双,事事周到,又谦虚儒雅,真乃肱骨之臣……”
“太后谬赞……”
约莫一炷香后。
赵戎婉拒了独孤氏的晚宴共餐的邀请,带着小芊儿告辞离开了行辕。
“戎儿哥,这大离太后的话好多,说一大堆,我都没听懂她到底要说什么……难不成真的想请你吃饭?”
返回的路上,小芊儿上前好奇道。
赵戎想了想,转头和小丫头大致讲了讲独孤氏误会他是书楼修史先生之事。
“哦,修史?这有什么用,她就是想你以后能给她们大离多写几句好话?”
赵戎看了圈四周,然后摇头道:“没这么简单,幽澜府史馆委托书楼修史之事没这么简单,修史本身对于山下王朝也没这么简单。”
他顿了顿,“前面那个‘不简单’,我也不清楚,后面的这个‘不简单’,倒可以与你讲讲。”
“哦?怎么个不简单法?不就是本史书吗,现在都没什么人看,在山上哪里有画本畅销?”
“是没有什么人看,但是史书本就不是给百姓大众看的,它是给有心人看的,在某些需要的时候,它就是最需要的东西,可以……”
年轻儒生摇摇头,轻吐四字。
“动摇国本。”
“什么国本?”
赵戎转头,认真道:“若是山下小国,其实是无所谓。但是……对于一个想要强盛的山下大王朝而言,得国正不正?史书上怎么写?这些很重要。”
“否则单单一个’得国不正‘四字,便可能成为各自皇权的不稳定源泉,动不动被人当起义造反的借口……”
“这事大概有点像……眼下这个封禅大典,都是为了稳固世俗皇权。”
他眼前闪过些曾在书楼下看见过的车水马龙画面,来林麓书山的各国使节络绎不绝。
这些人既是代替山下各国君王来送史书,也是…来送礼打探。
刚刚独孤氏的热情示好也是如此。
她其实很讨厌他的……赵戎不傻,看的很清楚。
所以刚刚才不想在行辕里多呆。
年轻儒生心里暗道……都说漂亮女子会演戏,诚不欺我,不过本公子对于相互飙戏不感兴趣。
他看了眼目面色好奇的小芊儿,继续道:
“以往,这些正史的编写权,都把握在那些世俗王朝手里,他们想怎么写怎么写,但是眼下,一个更有权威的强大势力没收回了权利,亲自修史,你说那一方的权威和说服力更强?”
赵戎笑了笑,自问自答:
“显而易见。所以只要是有点野心的山下君王皇族,想要国本稳固,当然是想书院书楼的修史,能有益于他们。至少不能带有不好的偏向。”
“笨丫头,你听说过春秋笔法吗?”
“什么春秋笔法?春秋是谁?”
“…………”
赵戎忍俊不禁,摇头。
“没事了。反正你只要知道,对于读书人而言,很会玩文字游戏,有心或无心,几个字就能整出花样来。”
“修史一事,亦是如此……”
小芊儿若有所思,点点头。
她忽道:“所以,这大离太后这么在意这些……其实野心不小?”
赵戎不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