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浪费,”六号有些茫然,“我吃了。”
还不等徐久爬起来表达自己的失望,它接着说:“明天,给你带新的。”
徐久遂美滋滋地躺下。
夜深人静,徐久吃得太撑,以至于完全睡不着。他捏着六号的触肢,低声问:“所以,极地站现在到处都是你的……同类,是吗?”
他没有问那几个警卫的下场,他记得自己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听见的巨大撞击声。事实就是这样,他们死了会更好。
“不是同类,”说得多了,六号的口语也流畅了些,“是我的,一部分。”
“哦,”徐久点点头,他听不太懂这个意思,不过没有追究,“那研究站的人不会发现你们吗?我的意思是,这里到处都是监控探头,红外感应器什么的。”
“这里,狩猎场。”黑暗中,六号的声音透出近乎无机质的冰冷,但面对徐久,它的语气又是十分轻柔的,“我们有共识,可以伪装。人类,看不见。”
徐久的心猛地跳了两下。
他不是傻子,知道“可以伪装”是什么意思。六号今天去后厨胡吃海塞了一通,回来就变出了半个人形,那些比它更强,吃掉更多人的水母,又能变成什么样?想来一定和真的人类没什么差别了。
再延伸一下,倘若它们吃掉的是高级研究员,再变成对方的模样……那修改监控的权限,随手掩盖一些不自然的死亡案例,有什么困难呢?
极地的酷寒仿佛透过门缝渗透了进来,令他无端打了个冷颤。
六号立刻察觉到微小的动静,更加彻底地包裹住他。徐久只露了个头在外面,一点细思极恐的情绪,全被好笑代替了。
它好可爱,他微笑起来,孩子长大了,还知道带吃的回来哄自己开心……唉。
笑过之后,徐久又陷入沉思。
那我接下来要怎么办?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当时的打算,是等它再长大一点,就把自己无痛吃掉的。只是提出这个条约的时候,徐久还没想到,他会和六号产生如此之深的情感联系。
他动了动身体,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忽然好奇地问:“六号,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天捡到你的时候……”
六号:“嗯。”
“我说,我会养你,等你长大一点,就把我吃掉。既然你已经这么大了,那你还想兑现这个条件吗?”
六号奇怪地低下头,用一根口腕,窸窸窣窣地摸上徐久的额头。
没有发热,那就是上班又上得精神失常了。
得找个时机,把阶层高于母体的人类好好吃一吃,清理一番,不然,他们总是得意忘形,太习惯去过度挥霍社会结构赋予他们的虚无权力。
六号无声地晃晃头部,它简短地回答:“不。”
“不?”徐久惊讶,外加窃喜。
“不。”六号说,“活着,你要活着。”
这个世界是很广袤的,食物链上生灵的各行其是,用尽世代的努力,只为在山川,大海与天空上留下自己存在过的痕迹。用人类的话来说,我见过赤霞色的流星成百上千颗地划过地平线,火山喷发时,雷暴也一同降临,滚滚的黑云中闪耀着璀璨的紫火;我见过海底凝结出黑蓝色的盐碱湖,冰山贯穿洋流,它们矗立的深渊之下,就涌动着金橙色的岩浆……
这个世界瑰丽,奇异,危险,无情,千姿百态,只要活着,什么都能遇见,什么都有可能。
生存才是进化的第一前提。
徐久没有说话。
他安静了很长时间,久到六号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寂静中,他的声音忽然轻轻地传过来。
“下次,不要再偷偷跑出去了。”徐久说。
六号没有犹豫,回答:“好。”
“出去的时候,跟我说一声吧,我很担心你。”
六号垂下头,低声说:“好。”
它又看见徐久手上的伤疤了,想也不想,就卷起母体的手腕,将口器凑近那里。无数细小的透明触须盘旋着探出,宛如绽放的海葵,密密地舔进那块凹陷的细嫩皮肤,将其吮吸得肿胀。
热度像噼啪作响的星火,一下烧得徐久浑身发烫。
“喂!坏蛋,又在乱舔……!”他面红耳赤地抢回自己的手,急忙捂在胸前,“说了多少次了,再不要舔这个地方的伤口,它好不了的,就是不听,就是不改!”
自打六号吸掉了上面残存的毒素以后,手腕上的伤口就呈现出奇怪的棕褐色,仿佛色素沉淀,镶嵌在徐久苍白的皮肤上,有如胎记一般显眼。
徐久是觉得无所谓,反正不痛不痒的,随它变成什么颜色都行。六号却免不了总要被这块深色的皮肤吸引注意力,闲暇无事的时候老是抱着人的手腕猛吸,时常把徐久气得像只炸毛的猫。
没有手腕可以舔,脑袋上又挨了母体迁怒的拍拍,六号没精打采的,很不快乐:“……好。”
徐久再找不到抱怨的理由,六号的口腕无处不在,密不可分地揽在他身上,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重量,压在他的胸前,令他感到充足的安全感与安慰感。
气恼来得快,去得更快,他转而叹了口气,将侧脸贴近六号的胸口,让一只手的手指虚虚插进它柔顺的触须中间,就这么睡着了。
(https://www.lewenvuxs.com/4666/4666649/11111091.html)
1秒记住乐文小说网:www.lewenvuxs.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lewenv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