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谢玄英问。
“富丽有余,真情不足。”程丹若一针见血,“别人就罢了,以陛下对你的了解,怕是能读出怨望。”
什么叫怨望?
臣子对皇帝做出的不利己的决定,而心怀不满,被叫做怨望。假如口不择言,或是写了书信落于文字,被统治者发现了,指不定就是杀头的大罪。
怨望,为官者的大忌,也是抨击政敌的有力手段。
扶苏当年被杀,用的理由也是“怨望”——“日夜怨望,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
谢玄英知道利害,倒吸口冷气:“当真?”
他拿回来,自己读了两遍,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这篇奏折写得太好了,也太冷冰冰了。
他赶紧重写了一份。
这回,用词就直白抒情许多:
得知陛下让我去贵州,我既惊喜,又担心。惊喜于您对我的信任,担心西南事关重大,我能力有限,误了朝廷的大事。但我也知道,我不能一直活在您的庇护之下,多年来,您对我疼爱有加,虽然我才能不足,亦希望能有报君之时。
所以,我一定会尽全力完成朝廷的指派,尽快平定贵州的骚乱。您能够将这份重要的差事交给我,我倍感荣幸。
我这辈子的志向,就是像祖先一样,为君主驱驰,辅佐您安定天下。
如此,不管有多少危险,我也绝对不会退缩。
程丹若道:“好多了。”
反正,中心思想就是一点:别说是去吃苦,哪怕是让人去死,也得感激涕零,满怀感恩地谢过帝王,让自己有这个荣幸被选中送死。
谢玄英松口气,封好布帛,打算尽快递上去。
“新知府大概两三日后就到,我们的行李收拾得怎么样了?”
程丹若说:“差不多,但之前打算回京城,现在去贵州,得精简一二。”
“人呢?”他问,“之前说让爹娘来赎,都怎么样了?”
“小鹃的哥嫂来赎了,小燕的娘没了,爹娶了后娘,月钱都被要走,她娘的坟都不肯修,她就不打算走了,小雀的爹没了,娘改嫁到别人家,叔叔家倒是肯要,只是穷,回去怕又被卖一遭,也算了。小鹭命最好,她娘手巧会织毛衣,家里日子好过,想把女儿要回去,一块儿织毛衣挣钱。”
她平淡地说出几个小姑娘的命运。
谢玄英问:“那这两个你要带走吗?”
“回京城的话,带走也无妨,去贵州还是算了。”她道,“我打算让她们去生民药铺,不管是做洒扫,还是熬药跑腿,终归是门差事。”
生民药铺,是她春天新开的一家铺子。
地段不好也不坏,地方不大不小,就是寻常药铺的样子。她邀请李必生坐馆,每年给他五十两银子的工钱。
之所以给固定的银钱,而非给奖金,主要还是因为这个药铺估计赚不了钱。
这是她规定价格的平价药铺。
什么药材,多少钱收,多少钱卖,是她参考了大同的市场,取了较低数。虽然薄利,可也不会亏损——自互市开后,全国各地的商人都涌到了大同,带来大量的货物,天南海北,应有尽有。
交通一旦发达,物价必然下降。
且这家药铺不卖人参、灵芝、燕窝之类的昂贵药材,只卖最寻常的药,一副副明码标价。
为了保证药铺正常运转,她还在周边买了地,以田养铺,力求正常运转。
而其管理者,她询问了自己的陪房。
两户人家中,一家三口的那户,念在大同的义学便宜,想让儿子读书,脱籍成良民,故而愿意留下,打理药铺和田产。
如今再把小燕、小雀两个丫头一道送去,人手应该不缺了。
对此,谢玄英也没什么意见。
他只是道:“原想着回到京城,把几个丫头小厮的婚事定下,如今只好拖一拖再说。”
程丹若也头疼这事。
柏木、松木这一批小厮,今年已经老大不小,身为主家,自然要给他们婚配,而丫鬟中,梅韵已经二十多了,喜鹊也不小,竹枝、竹香已经十七,总不能一直做二等丫鬟。
“总要他们自己看对眼才好。”她思忖道,“我看这样,我同玛瑙说一声,让她透个信出去,这一路上,别的不提,说说话见见面却是无妨。”
丫鬟、小厮是奴婢,谈不上男女大防,只要不胡来,觑空相看一二,算不上什么大事。
谢玄英可有可无:“依你。”
“好。”暂且搁置了婚配难题,程丹若又犯愁,“麦子带不带呢?”
他问:“想带就带走。”
“南北方的气候差别太大,人犹且水土不服,何况是猫。”她犹豫道,“它们不会说话,疼了也不能说,何苦折腾?”
谢玄英道:“你不想带?”
程丹若不吭声。
养了小半年,把麦子送人,还怪舍不得的。
可再想想,古代人出门都难,何况猫,不如留在府衙,和兄弟姐妹捉捉老鼠,看管粮仓,安稳地吃官家饭。
谢玄英看出了她的不舍,道:“猫性子独,不想跟着你,在家也会出走,想跟着你,自然会跟上来,任由它自行抉择吧。”
他说得有道理。
“也好。”她应着,心想,麦子是不是一只热爱旅行的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