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民在本子上记录着,他的想法是,不论台词,动作,情绪,表情,江浔勉强能接得住戏。
说是勉强,已经是对他最大的表扬了!
大家目光都看向曹禺,他不说话没人敢说。
“总体上很好,好的一面我就不说了,下面我就光说一下不好的一面。”大师就是大师,言简意赅。
“首先,台词听不清楚,也可以说是听不明白,这里也包括一些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同志。”
台词,可是演员的基本功,他这样一讲,于是之一脸严肃,在本子上记录,夏淳导演似乎也坐不住了。
江浔下意识看看杨立新,他也有些蒙圈。
在学校,江浔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台词功底,跟着人艺
的老演员学习之后,他自认为自己的台词功底还可以。
可是,现在,在曹禺先生眼里就是不清楚不明白。
“年轻的同志,我要提醒你们,你们要适应话剧这个舞台……比如说饰演唐茂昌的同志……”
江浔感觉自已的血一下涌到了脸上,他没有想到曹禺先生把自已拿出来当教材来了,还是反面的!
“唐茂昌虽然他的语速很慢,但是到最后一个字,台词已经没有神韵,快的时候呢,你自已能听清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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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浔感觉舞台上的灯把他烤得都快出汗了。
曹禺仿佛看透了他们的心思,“最后,我想说一句,演员,每一个人都要有自己得是台柱子的恒心,谁都不能塌腰,这样剧院才有资格跟观众说——请您买票。”
大排练厅里,人去厅空。
吴刚走在最后,他一脸的笑,“听着没有,谁都不能塌腰!”
……
八十年代的北平,大街上特别宽敞,来往的汽车大都是公交车和戴着辫子的有轨电车,绿灯亮起,一辆接一辆的自行车群象潮水一样朝前涌去。
江浔骑得飞快,人民银行宿舍楼门口的大爷刚想要拦住他,他就已经飞进了院里。
苏民的爱人贾老师在人民银行工作,他一家并不在史家胡同居住。
“浔子来了?”开门的是苏民老师的儿子濮存晰,他没有上过大学,为了弥补这个遗憾,八七班的课他常常去听,跟这帮学生都很熟。
“老师……”江浔要说话,他实在等不到明天了,傍晚趁黑就赶了过来。
“嗯,先吃饭,”苏民很平静地给他盛了一碗粥,又给他拿过一个馒头,“演了一下午,饿了吧,多吃点。”
“老师……”
作为一个三流演员,前世的江浔没有学习过表演,这一世在中戏,大一的课还没上完,就是进了人艺,也没有系统学习过台词课。
见他又要说,苏民却又摆摆手,贾老师却发话了,“你就先别吃了,你看把人家孩子给急的,说戏,说完再吃,你们不是说自已戏比天大吗?”
这句话,让苏民笑了,濮存晰也笑了,父子二人都是难得的好脾气。
“你背一段高尔基的海燕,我听听。”苏民放下饭碗,打量着江浔。
高尔基的海燕,江浔能背得下来。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
“停,我不是让你把整篇都背下来,”苏民摇摇头,“我是让你背第一句。”
第一句?就这几个字?
“就是这几个字,在苍茫的大海上,”苏民慢悠悠道,“就几个字,什么时候你把这几个字搞明白,你的腰就塌不了了,好了,吃饭。”
就这几个字?
江浔不明白。
“这是基本功,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师母把盘子里的鸡蛋拨到江浔的碗里,“你老师就爱这么对人讲,我都学会了。”
这老太太,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喽。
……
后海。
它虽然叫海,但是其实只是一潭湖水。
湖水荡起涟漪,鼓楼,石桥、杨柳……都在这雨中静默着。
撑着一把花伞,江珊漫步在桥边,凝望梦里的水乡……
狂风吼叫……雷声轰响……一堆堆乌云,像青色的火焰,在无底的大海上燃烧。
大海抓住闪电的箭光,把它们熄灭在自己的深渊里。这些闪电的影子,活像一条条火蛇,在大海里蜿蜒游动,一晃就消失了。
江珊的思绪一下被打断了,她闹心地寻找着这个大清早起来打破她闲愁情思的人。
她的脚步慢慢停下了。
江浔,是江浔。
雨中的柳树下,他正对着湖水呐喊:
……——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啦!
江珊笑了,可是她又不笑了,雨越发大了,他就站在雨中,浑然不觉。
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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