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名叫“小雨天”的餐馆是一座二层的老旧小楼房,楼下卖饭,楼上是母女俩的卧室。它正式成为朱老板的房产也并没有几年光景。在珠雨田的小时候,它是朱老板按年付租金的,珠雨田十来岁时她们才付了全款把它买下来,从此再也不用担心房东老阿姨用涨房租来刁难她们了。当然在房东看来那也不是刁难,十几年了,物价一年一年地飞涨,房租岂有不涨的道理?守着一个小小的房产收租,房东老阿姨的日子也过得艰难。
老阿姨还记得二十年前朱老板来找她赁房子的那个冬天的雨夜,一个年轻女孩坐在地产中介的自行车后面,软软垂下的羊毛帽檐遮住外面的雨气,她付了一年的租金,现金不够,从手袋里摸出一盒首饰,首饰折算了,还是不够,又从身上脱下皮草,皮草下面露出鼓起的肚子,和她瘦弱的四肢很不相称,房东于是把皮草重新给她披上,她以为人家不识货,又脱下来强迫她看衬里上缝着的标签,急得眼泪扑簌簌地掉。
几个月后珠雨田就出生了,朱老板感觉到那阵异样时还在厨房里站着剥春笋,切成小块的咸肉在滚水里一沉一浮,窗外的柳条是雾蒙蒙的绿色,她先关掉炉火,抹干净灶台上的水渍,然后一个人走上楼去。珠雨田的哭声在小楼房里响起来,外面刚好落了一阵微雨,就像朱老板刚刚搬到这里那天一样,不同的是冬雨又冰又凉,春雨是令人愉悦的,它预示着生长和希望。等到新生儿睡熟了,朱老板发现体力尚可支撑,这便是年轻时生育的好处,于是她定一定神,走下楼去把那道腌笃鲜做完。那天的生意很好。
“小雨天”的位置是醒目的,生活在上海的朋友不妨去找一找,它在武康路1768弄的弄堂口,门左边有一棵姿势奇怪的合欢树的便是。那合欢树本来是端正的,因为长得过于茂盛,累实的叶子与花朵把珠雨田小小的窗口封了个严实,朱老板想要伐掉一些枝丫,但珠雨田不肯,央求常来她家送肉菜的菜场司机踩着梯子,把这团枝丫用尼龙绳箍到另一侧去。
司机大叔干活的时候,珠雨田仰着脖子啰里啰唆地叮嘱:“伯伯,不要箍得太用力呀,树会疼的。”“伯伯,不要把树杈弄折呀,好多花朵,好可惜的。”叮嘱了一遍又一遍,眼看尼龙绳结越来越松,那枝丫又要倾到窗前了,惹得朱老板一顿骂,珠雨田才住了声。
这团花叶被箍到了一边,小窗口重新敞亮了起来。珠雨田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那个世界,那是全上海最美好的武康路1768弄,那里有二十几座租界时候留下来的花园公馆,是一色西班牙人的石质建筑,每个公馆的前后各有一个花园,前面的大些,除去花木和草坪还可以停放几辆车子,后面的略小,都种满了树或竹子。这排公馆共用一个高大的铁门,门口的石壁上钉着黄铜黑钉的“私人园林,谢绝入内”,总有行色匆忙的游客在外徘徊,不知道这片公馆是什么来由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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