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端详着桌上的地图很久很久,他脸上出现了些疑惑:“施主年纪不大,从何处知晓的这些?老衲以往还有些自矜,行走世间许多年,又儒释道三道同修,只觉世间万物,老衲也算博识,可公子所言这‘大英帝国’...实在是闻所未闻。”
话题有些扯远了,而且顾怀是真忌讳在这种极聪明的人面前故弄玄虚。
他摇了摇头:“其实大明内部,也出现了些兆头,边境屯兵,本就是为了防止蒙元反扑,毕竟大明没办法真的把草原打下来,蒙元就还有可能死灰复燃,先帝在位时,走的是藩王镇边的路子,可如今...”
“施主可知道最近朝堂出了什么风波?”
“还请大师解惑。”
“黄子澄、齐泰二人,想必施主也是知道的,首推削藩的,便是此二人,而新年过后,他们又上了道折子。”
道衍嘴角挂起的笑容满是嘲讽:“复周礼,复井田制,复上古官制,合并州县,裁撤官员,让当今陛下...学学上古先贤,拱手而治。”
顾怀差点笑出来:“荒谬至极。”
“施主所言极是,须知时过境迁,如今过了多少年?当初都没能保周王室千秋万代的东西,居然还要拿到当下来用?”道衍收敛了笑容,“真以为这样就可以解决天下一切的矛盾?这二人实在可笑!”
“就没人出面阻挠?”
“我等远在北平都能看明白,朝中的聪明人怎么会看不出来?明哲保身罢了,”道衍语调有些冷,“当今天子宠信黄齐二人,要以文人治国,朝中大权尽被此二人掌握,此时若是跳出来,岂不是正好应了这二人将理念搬上台面,推行天下的想法?”
顾怀抬起头,仿佛能跨过千里距离看到金陵城中的那帮跳梁小丑,摇头感叹:“乱世之兆。”
聊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这句话,道衍也终于进入了正题:“削藩一事,施主怎么看?”
“四海升平,削藩是对的,但此时动手,却是太早了,”顾怀意味难明,“朝廷需要藩王镇边,而且...”
“出得施主口,入得老衲耳,施主直言便是。”
“...而且当今天子做事未免太不讲究,削藩削藩,只是削,不是把藩王们逼上绝路,”顾怀继续说道,“周王被贬为庶人,陛下对各位亲叔叔的态度,宛若敌寇,先帝过世,居然不许诸王入京祭拜,针锋相对的动作层出不穷,反而重用亲疏有别的空谈文人,放任民间流言蜂起,实在是愧对当年先帝的评价。”
“仁孝可当帝王,可不是这样的。”
大明开国的时候,对于民间言论管控还是比较严格的,但如今已经开国几十年了,自然也就放开了些言论的自由,茶馆勾栏处都可以谈得国事,这种私下里的讨论,放开些尺度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道衍深以为然:“只是君君臣臣,君要臣死,臣...可不得不死啊。”
“却也未必,”顾怀突然笑了,笑得意味深长,“没到最后,谁知道会是个怎样的故事?”
道衍合十的双手未变,目光却抬了起来,对上了顾怀的视线。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很久,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今日来见施主,老衲很是欢喜,实在是相见恨晚。”
“晚辈得遇大师,方才醒悟,之前那些年,未免虚度了。”
道衍从僧袍里摸出一块腰牌,轻轻放到了桌子上:“这是王爷让老衲送过来的,施主持此令牌,就可以自由出入王府,而且等到王爷身体好一些,想必是会亲自接见施主的。”
小小的腰牌上,“燕王府客卿”五个大字让顾怀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他没有拒绝,而是直接看向了道衍:“如此大礼,晚辈未免受之有愧,王府于晚辈有大恩,还请大师指点一番,让晚辈为王府做件小事。”
道衍起身的动作停了下来:“小事?”
顾怀连连点头:“一件小事一件小事。”
“王府最近在招练护卫,朝廷财政吃紧,这甲胄武器却是发不下来了,王府虽然可以自己打造,却是没什么原材料。”
姚广孝看着顾怀的眼睛,笑道:“这件小事,施主有没有想法?”
顾怀沉默了一下,突然笑了:“确实有些想法。”
他和姚广孝不约而同笑了起来:“这不正好有个打通了路子的车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