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火之前,陛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倒是发了好大一阵脾气...对了!”怀恩突然想到了什么,“陛下单独召见了锦衣卫的裴大人,在殿中商议了好一番,直到破城,裴大人才出了宫。”
顾怀猛地转过身,眉头一点一点挑了起来,嘴唇紧紧地抿着:
“裴...昔?”
……
锦衣卫衙门,和其他衙门一样,在这个最后的时刻,已经敞开大门,等着时代更迭,然后被新的皇帝派来的人接收了。
一队快马沿着宫城御道奔驰而来,领头的骑士一身黑色铠甲,身后系着披风,随着勒马停下的动作,那条内红外黑的披风如云扬空,好不威武。
骑士取下头盔,露出年轻俊朗的样貌,他看了一眼几个轮值的番子,翻身下马快步向衙门内走去。
几个番子下意识按住了腰间的绣春刀,却没有勇气拔出来,因为两个极为魁梧的汉子紧跟着那年轻将领,一人持刀一人甚至提着大戟,他们冷冷一扫,便让番子们头皮发紧,一句话也不敢询问出声。
等到几人身影消失,一个看门的番子才回过神来,有些不确定地挠挠头。
这个年轻的燕军将领...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
锦衣卫官署,顾怀来过很多次,所以不需要让番子带路,他就走到了那座小院外面,王五和魏老三还想跟着,顾怀却举起手示意他们留在原地,他轻轻一拉颔下系着披风的丝带,那披风就顺着肩膀滑落,不等落地,魏老三便一弯腰将那披风抄在手里,而顾怀已经独自走过了那月亮门。
依旧是青砖的小路,不大的庭院,两侧草木繁茂,木廊立柱都有些掉了漆,一片静谧景象,而在院子中央,坐在竹椅上的裴昔放下酒杯,微笑着看向他:“你来了。”
看得出来他已经等了很久,顾怀心中一紧,那份猜测...看来是成真了。
“大人。”
“坐,”裴昔指了指一旁空着的竹椅,“还有时间。”
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超凡脱俗的神态,此刻的裴昔不像是特务头子,反而像是久居山中求仙问道的人,顾怀依言坐下,裴昔修长的手指便推过来一杯酒:
“我知道你来是为了什么,没错,陛下的最后一道旨意,是要锦衣卫把他送出金陵。”
顾怀笑了笑,看来他果然猜对了,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裴昔的眼神越发像是长辈看晚辈般慈祥欣慰:“不怕有毒?”
顾怀没有回答,又轻轻抿了一口,才问道:“大人放燕王三子离开的时候,就想到了今天?”
“你是赢家,赢家是没必要赌气的,凡事都应该小心一点,”裴昔拿起酒杯,“我如果能料到今天,锦衣卫怎么会蹉跎这么多年?只是我很欣赏你,所以也就在燕王那边下了一注,只是现在看来,这一注居然成了我这一生最为奇妙的一次落子,世事...当真无常。”
他叹了口气:“秘谍司,二十四节气,四年谍战,你给了我太多惊喜,我之前一直在想要怎么把你带回金陵,让你把锦衣卫传承下去,可没想到你居然用这样的方式回来了...我一直很想不通一点,当年燕王那般势单力薄,你怎么会那么坚定地选择他?直到今日我都没有想明白,朝廷到底是怎么输的?”
裴昔喝了口酒:“但终究是燕王赢了,也是你赢了。”
“战场或有胜负,但锦衣卫和秘谍司,没有输家,”顾怀放下酒杯,“从汉武帝的昭狱,到大唐的内卫,再到宋朝的皇城司,锦衣卫的存在,有存在的必然理由,而从今以后,锦衣卫也不会再是之前的模样,卑职相信,燕王一定会恢复祖制,而锦衣卫,也一定会重新站上舞台。”
裴昔静静地看着顾怀,慢慢微笑起来,那笑容很欣慰,带着一种满意和放心的安详。
朱允炆的下落,必须是一个谜!他可以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但还是留下了线索,因为他要让朱棣清清楚楚地知道,朱允炆还活着!
只要朱允炆还活着,锦衣卫就不可能成为可有可无的衙门,朱棣要安稳朝堂,要寻找朱允炆,都离不开锦衣卫,他需要一群鹰犬,需要一群暗影里的守护者,而这世上,没有人比锦衣卫更适合!
锦衣卫的光明未来清晰可见,眼前他选定的继承人有和他相同的理念,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他拿起桌上卷好的那幅《锦衣伴驾出巡图》,端详了许久,才递给了顾怀:“锦衣卫潜伏在大明天下的秘谍名册,藏在这幅画里,有了它,你可以调动任何一个潜伏的秘谍。”
顾怀没有去接,他很疑惑裴昔为什么要做这种类似后事的安排,但当他抬起头,裴昔的嘴角已经溢出黑血,顾怀猛然一惊:“大人!”
“两头下注,注定没什么好下场,燕王不可能放过知道建文帝下落的我,新的锦衣卫,需要一个他信得过的人,那个人,不是我!”之前就服了毒的裴昔死死抓住顾怀的衣袖,将那幅图放进他手里,“我死了,才能让他每一夜都睡不好,才能让锦衣卫,有存在的理由!”
他嘴角挂着一丝痛苦,还有一丝得意和骄傲:“你赢了,但我也没有输!这份薪火,我传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