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小声点!谁不知道这东家是瘫了三年的,怕是人都痴了,做个样子怎么了,你非得点破?”
“还别说,往那儿一坐倒是有点东家的意思。”
一旁站着的陈掌柜显然也听到了这小声的鄙夷,他往那边瞪了一眼,有些担心地看向顾怀,却发现顾怀神色没有一点变化,好像完全没听到。
不消片刻,顾怀已经翻完了半本账簿,陈掌柜稍稍放下了心,顾怀却突然开口:“陈掌柜,可有纸笔?”
“有,有!”陈掌柜心里一跳,拿过纸笔,“东家可还要算盘?”
“不必了,不会用。”顾怀笑了笑,左手把帐篷翻个不停,低头在纸上开始比比画画起来。
陈掌柜侧头一看,全是些鬼画符,完全看不明白。
他的心又往上提了提,暗想刚才那几个伙计也没说错...
铺子外传来一阵嘈杂,顾怀低头继续奋笔疾书,陈掌柜迎出去,只见一个小姑娘带着些青衣短打的汉子朝铺子里走来。
只见这小姑娘一身浅蓝棉袄,头梳三丫鬓,犹如绸缎的秀发分成两束垂在两肩,素面朝天的脸极为清秀可人,脸上的绒毛都还没褪,肌肤白皙润泽,仿佛光滑的象牙透出粉色,就算是眼光再差,也能一眼看出这小姑娘是个绝对的美人胚子,长大了就是祸水级的大美人。
陈掌柜存了小心,这气势这打扮非富即贵:“这位贵人,有何贵干?”
“川升麻,天门冬,天竹黄...你这里有没有?”
不同于常见的北平腔调,这声音脆若黄鹂,是地道的江南口音,极为悦耳,陈掌柜思考片刻,笃定点头:“有,客官需要多少?”
“一样来十斤吧,”小姑娘有些犹豫,“不...还是二十斤。”
刚刚转身的陈掌柜听了这话差点闪了腰,谁买药论斤买?这莫不是同行上门提货了。
但青衣汉子们的目光很凶恶,让陈掌柜实在不敢开口问,他摇了摇头,径直走向库房:“都是治失心疯的药...吃这么多能治好?”
铺子里一时安静下来,伙计们继续搬着东西,视线都悄悄投在了小姑娘身上,青衣汉子们抱肩守住大门,整个铺子里只剩下笔尖摩擦宣纸的声音。
账簿翻到了最后,写完了两页宣纸,代表运算结束的横线下面写了个数字,顾怀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一道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这是什么?”
声音极好听,扑面而来的青草香气也极好闻,一直专注算账的顾怀没发现铺子里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怔了一怔,才笑道:“算账而已。”
“莫要胡说,这哪里是算账?”小姑娘的眉头皱得极好看,“就是一通乱画。”
太过可爱的小姑娘很容易让人丧失警惕心,顾怀扫了一眼,陈掌柜没在,这才拿起宣纸吹了吹:“这是阿拉伯数字。”
“阿...什么?”
“阿拉伯,”顾怀笑道,“一个很遥远的国家,远隔重洋,如果不出意外,永远也遇不到大明。”
小姑娘产生了强烈的求知欲:“那里是什么样的?”
“黄沙大漠,终年炎热,骑的是骆驼,种的是仙人掌。”
“你在说些什么呀,哪里会有这样的地方,”小姑娘愣了愣,失笑道,“我在金陵都没听说过。”
她指了指那串数字:“这是什么意思?”
“一千九百七十二两。”
“是这个铺子的收入?”
“不是,”顾怀往柜台扫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是这个铺子...两年的亏空。”
声音很小,小到卸货的伙计们听不见,但小姑娘肯定是听见了,因为她的瞳孔微微缩了缩。
片刻后她直起了身子,皱了皱琼鼻,有些不满:“你这人尽说瞎话。”
顾怀收起宣纸,饶有趣味:“哦?”
“你是这铺子的东家?”
“算是。”
“那哪儿有知道自己铺子亏空这么多银子,还笑得出来的,你肯定在瞎说。”
顾怀理直气壮:“我虽然是东家,但钱又不装进我的口袋,我怎么笑不出来?”
小姑娘显然也没想明白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东家不拿钱,瞪着一双秋水般清澈的眸子:“那你都能算出来,真正的东家肯定也能算出来,怎么会连着亏空两年?”
“商铺记账,从来都是一笔一笔记,数额大了,项目多了,再精明的老账房也会打错算盘,”顾怀摇了摇手中账簿,“更何况还要算数目单价,一写就是一大片,墨迹晕染,缺页少页,账簿这东西...还真不一定能算清楚。”
“那你怎么能算出来?”
“就是这些鬼画符,让困难的事情变得简单,”顾怀见小姑娘还是不信,招了招手,“你看。”
“一千九百七十二两,写出来很长,而账簿的字又很小,哪怕是用细毫,挤在一起也不容易分辨,但换一种方式...”
他写下几个阿拉伯数字:“既快,又直观,虽然容易改,但更容易找到错误的源头是哪里。”
小姑娘呆呆地看着宣纸上两行数字的对比:“还真是...你花了多久算完这本账簿?”
“如果不算和你聊天的这些时间,应该只花了半柱香左右。”
“怎么可能这么快?”
“这就牵涉到更高深的数学问题了,”顾怀显然不想继续科普,“别问我四则运算之上是什么,解释起来太难了。”
他在账簿上拍了拍,有些感叹:“我现在只想和当初的数学老师说一声对不起。”
“这是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学习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