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平素没少挨骂,此刻也不过臊得满脸通红,手脚却是十分利落,没几下便将书墨等物取出摆放整齐,低头退了出去。
一旁的程月姮、程月嫦见状,尽皆抿唇不语。
姮、嫦二人乃是西府二老爷程源之女,乃是正正经经的嫡出姑娘,论出身却是比程月婵要高的,且她两个也自矜于身份,是以面上并无表示,心底里却觉得,程月婵骂得好。
东、西两府虽然不睦,关起门来还是一家子,东府的官势泽及西府,那不是份所应当的么?
可那姓卫的又算什么?
一个跑江湖的下九流,出身低贱、挟恩图报,如今竟还妄想着进白石书院读书?更有甚者,还要和她们这些贵女同屋温习?真是笑掉人的大
牙。
她识字儿么?纵使识字,又能识得几个?
有此想法的不只她姐妹二人,便是东府的那几个姑娘,约莫也是一般的心思,只是碍于情面不好提罢了。
不过,她们不提,自有人会提。
书房里的气氛此时颇有些压抑。
程月婵虽是庶出,却是一众女孩儿里年岁最长的,又因了出阁在即,性情益发古怪,动不动就要发脾气,寻常也没人爱招惹她。
如今,那东府里也只一个程元娘在场,此际,元娘正端坐在竹几前,若无其事地看着书,仿佛隔绝了外物。
身为东府嫡长女,她倒也真沉得住气,一个房头的姐妹被人夹枪带棒地骂了,她却是从头到尾一声不出,恍若未闻。
「婵姐姐莫要再恼了,前儿你咳嗽才好些,这一生气再拍了风,又得病一场,若是再误了什么花会茶会,岂不可惜?」
一道软和的语声自屋角传来,那娇柔的喉音好似乳燕轻啼,极是悦耳。
此声一出,姮、嫦二女便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面上皆现出了讥嘲之色。
开口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西府老太太小冯氏心尖儿上的亲亲外孙女儿——胡映雪。
胡映雪与其胞兄胡植二人,已经在程家住了快有十年了。
虽然这兄妹俩姓胡,程家也不过是他们的外家,可在西府,这姓胡的却硬是比姓程的面子还大,不仅说话好使,落到手里的好处也最多。
没法子,谁教人心总是偏的呢。
小冯氏对几个孙子孙女皆是平平,唯独将这兄妹俩捧在了手心里,有什么好东西都尽着他们。..
好在这几年来,老太太精神渐有不济,胡家兄妹也到底年幼了些,手段有限,西府两个房头才总算有了几分根脚。若不然,这西府到底姓胡还是姓陈,还真不好说。
程月婵这时候正在气头上,胡映雪这话又戳中了她的痛脚,让她想起了前些时候因为生病没去成的一场诗会,登时那怒火直往上涌,尖声道:
「青天白日地说什么病啊灾地,晦不晦气?」说着她便用力朝地上连「啐」了几口,又两手合什道:「妄人谵语,佛祖在上,莫要理会,全当是疯话罢了。」
语罢她松开了手,又扭头去骂外头的丫鬟:「让你拿手炉来,你怎地不回话,你那嘴是摆设么?平素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倒是说个没完。我瞧你那舌头也该剪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