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悦见得俘虏说话,却并不怎么感到意外,似是见多了这类事情。
“某叫张阿竹咄,祖父张廷本为原州经学助教,后遭吐蕃掠去。因识文断字,被补为舍人,授予红铜告身,乃是乃是暂冠蕃朝,情非得已。吾父亦识得文字,在寺中抄写佛经,惜天不假年,英年早逝。某未识得几个字,被征为役使,在闾马部军中养马,苦不堪言。”
“汝在那哨铺所从何事?”
“养马、割草、樵采。”
“既有外出之机,为何不逃归会州?汝应知,会州已被灵武郡王收复。”
“州中尚有蕃妻,有小儿,未忍轻离。”
“昔年亦有人抛弃妻子逃归,为何汝不能?”
张阿竹咄讷讷无言。
白居易和元稹就写过这么一个人,“少年随父戍安西”,后来陷蕃,在当地娶了吐蕃妻子,有了孩子。四十年后,终于找到机会,历经千辛万苦,逃到边境。恰逢“边头大将差健卒”,进入吐蕃境内抓俘虏,见到吐蕃打扮的便抓,于是此人被抓了回来。
天子仁慈,不杀他们,诏令流放吴越。一路上又是千辛万苦,看到江水时,思念起了安西的家乡交河,于是痛哭,对随行的其他吐蕃俘虏说,“尔苦非多我苦多”。
明明一个汉人,会说汉语,也心向大唐,陷蕃四十年矢志不渝,抛弃妻子逃了回来,结果边将派出去抓吐蕃俘虏的“健卒”可能是胡人,听不懂汉语,便把他当蕃人抓了回来,流放吴越,真他娘的黑色幽默。
“闾马部有兵几何?”幕僚又问道。
“有兵千人,壮丁七千余。”
“伏弗陵氏呢?”
“这却不知,应是数倍于闾马部。”
“可知兰州情形?”
“不知”
“昑屈部如今在何处游牧?”
“在渭州北境,靠临州、兰州那一片。”
“先前不是去了兰州么?为何回来?”
“应是与兰州诸部有了矛盾,攻杀一场后败回。”
“昑屈部还有多少兵?”
“不知。”
幕僚看了一眼杨悦,拱了拱手。
杨悦清了清嗓子,问道:“张阿竹咄,汝祖、汝父应是读书人,为何不取汉名,反倒弄个蕃名?”
“回将军,伏弗陵氏与会州昑屈氏又不同。当年归国本就不情不愿,惧于尚延心之势才降。尚延心已死多年,其部便恢复了蕃朝初年的制度,要求所有人说吐蕃语,取吐蕃名,辫发、髡发,左衽皮裘,不一而足。”
“这伏弗陵氏胆子倒是不小,心亦是黑的。”杨悦冷哼一声,道:“就不怕朝廷征讨?”
“岷、渭二州旁边便是秦、成二州,然三十年不见王师西进,自然有恃无恐。”张阿竹咄说道:“归义军起事、尚延心归国时,一度惶恐,然朝廷在收复六州七关后便止步不前。随后尚延心死去,归义军亦声势大降,这些吐蕃节儿、万户们便故态复萌了。会州昑屈氏还算好的,允许百姓复我唐衣冠,并不多加干涉,然其余诸州,可就一言难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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