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眉皱了皱。慈圣太后见了道:“皇帝不必烦心,初上手时都是这般。你父皇登基时,左右宦官仍如对王爷般没些尊重,过些日子就好了。”想了想又道:“若屡教不改,趁机发作几个,也就好了。”
朱翊钧定定神,笑道:“母后说的是,儿子非为钦天监烦心。”指了指正在撤席的午饭道:“你我母子二人焉用得如此多饭食?正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许多餐食做将来费时费力,拿将上来时却都冷了,远不如小厨房的好吃。”
李太后听了笑道:“这倒是,昔年在王府时,我和先帝都是吃小厨房,确实好吃。不过,这般确是礼制,却怪不得。”
朱翊钧装出扭捏之态,因年纪小,倒也像模像样,道:“母后,不如我们改吃小厨房罢。世宗爷爷也吃小厨房,都是当时的伴当提供,不费国孥。”见李太后微微皱眉,忙住了嘴。
慈圣太后道:“世宗爷爷那小厨房,听你父皇说,却要比我们这般罗列要费钱的多,多是些珍奇做法儿,却学不得。”
朱翊钧听了道:“父皇和母后却被大伴每哄了。儿子听说父皇在潜邸时,爱吃烩驴肠......”李太后听了道:“不错,登基后听说每做一道,需杀一头驴,所费不小,故停供了。”
朱翊钧笑道:“焉有是理?光禄寺采买,只需到京中市场,那驴肠和各类肉食都是分开散卖的,父皇所食驴肠费银不过几十文,不过账上加百倍记一头驴价。这驴钱被光禄寺和尚膳监私分,各位首领太监月月有份罢了。”说完,抿嘴而笑。
李太后听了呆住,转念一想自己幼年时那所食所费,确实没有多少。进了王府后,只道是皇家所享之物,那是非凡之物必有非凡之价,且心思都在争宠固宠上,哪有想这些事的余裕。听皇帝如此说,笑道:“皇儿如何知道?嗯,必是你父皇在天上告诉你了。”
朱翊钧笑道:“那倒不是,此前户部上书要编撰《万历会计录》,儿子要了些资料看了看,那活牛价格不过6两,驴不过3两......”(ps:《万历会计录》万历九年方成书,在此将日期提前。)
李太后笑道:“皇儿胡说了?吾节前方看到光禄寺的账簿,活牛一只二十两......”说罢自行住口道:“莫不是假账?”朱翊钧点头称是。
李太后气的发晕。她本是小门户出身,本身自有吝啬和针针计较的性格,却不想被宫中人哄骗至此。乃怒道:“传光禄寺卿来!”
朱翊钧忙劝道:“母后不必如此。这自古到今,宫中采买都是这般,只瞒着人主罢了。动将起来,却比昨儿肃宫动静还要大些。”
李太后听后,怒气稍挫。问道:“还有何等情弊?皇儿尽数道来。”
朱翊钧道:“嗯,儿子估算一下,宫中现有大小人主不足二百数、内官、宫女加上杂役却八千二百有奇,再加上内造厂、经厂等用人大户,人数近一万二千。”李太后听了大为惊讶。她只知道内宫人多,却不知竟过万了。
朱翊钧又道:“供养这许多人,大项为食、衣、炭、烛火、茶等项,每日所费约在万两,其中大概三分有二被贪墨了。其中,宫女杂役所用没甚油水可捞,大头都在我们的膳食、衣物和日常炭、烛上头。他们打着内造、贡品的名头,账上翻个两三倍都是良心价,多时十倍乃至百倍的也有。”
李太后苦笑道:“竟有这许多?”朱翊钧笑道:“母后觉得鸡蛋一个所费几何?”
李太后:“一文?”
朱翊钧笑道:“一文能买两个。两宫和儿子所用的,却是二钱银子一个。说是专供之物,却不知那给我等下蛋的鸡是如何养来。”
“另有一种大弊,就是宫中采买确是两头赚的。那宫中采买仗着人主旗号,在京中横行不法,也非止一日。譬如买碳,他将炭厂一封,道是宫中采买,却迟迟不付银子,直等到商人将贿赂给足了,方付银子,却以量大为由低于市价。京中商人若无靠山根底,听了‘和买'上门的,立即上吊的也有。”
见太后欲插言,忙补充道:“故京师中开买卖的,要么勋贵之家,要么京官重臣,‘和买’于他们,确是好买卖了。故我朝历代帝王,也没个臣子说这等事与他听。”
李太后年龄不足三十,问政不过半年,对政事仍处于学习阶段。此时,你问她胭脂水粉,能说个一二三,说起这些政事,那真是弱鸡加一。这些日子被朱翊钧不断打击信心,对皇帝已经扁扁的写个“服”字,听了只有苦笑的份儿。
见朱翊钧侃侃而谈,深知自己的见识远比不得这个年仅十一岁的孩童了。自己暗暗思索道:“难怪从古到今,皇帝都由男人做。”她本不是一个爱揽权的性子,因说道:“依皇帝看,该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