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她终于问道:“师父昨天喝了很多酒,也说了很多话,可还记得?”
他闻言嘴角浅浅地弯了一下,那笑容含蓄而优美,宛如朝阳的紫光照进白纱似的晨雾里,如幻似梦。
“你想让我重新说一遍吗?”他看着她,俊朗的双眸里闪动着碎碎的流光。
“不。”她慌乱地看向他,又尴尬地垂下目光:“不必说。”
他的目光也随着她缓缓垂下,落在她研墨的手指上:“我没有喝醉,反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半晌后,他目光转回桌案,落在宣纸上他写的字上,声音沉湛道:“你看这几句诗……”
她停住研磨的动作,歪脸去看,在心中默念道:
几番离恨繁霜鬓,一片残零伤病身。
勘尽沧桑终有悟,最须珍重眼前人。
霆霓念后微怔片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抬眼间,撞见她这般懵懂模样,眼角眉梢不由得又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说道:“我不急于你答复,我说了,你想考虑多久都可以。”
“师父。”她搁下了手中的墨块,看着他果断道:“我不考虑了。”
他神情一滞,眼神一下子也黯淡下来,缓缓起身离开座椅,站到她跟前,垂眼温和地凝视着她:“为何?”
“因为……”她眨了眨清澈的眼眸,理所当然道:“我想早些嫁给师父呀。”
他先是一愣,然后忽然就笑了,是发自内心,极其欢喜的那种。
自从盛凝安离世后,他再也没有如此开心地舒展过笑容。
那笑意简直从他的眼底溢了出来,化成一颗颗璀璨的星光,每一颗星光里倒映的都是她的面容。
“当真?”他轻声问。
“嗯。”她点头。
“不悔?”
“不悔。”她忍不住笑了,第一次发现师父竟有些孩子气。
他心中滚烫,情难自已,不禁想要拥抱她一下,可双手刚想抬起却又被他抑制住。
他担心这样突然的举动会把她吓到,就像昨夜里她像是一头迷途的小鹿一样惊慌失措。
他终是没有动,只看着她,春风化雨般温暖地含着笑。
渐渐地,那笑容里竟有了一起惆怅。
他说道:“不过,你要先受些委屈……”
“委屈?”
……
她从落虹馆出来的时候,余光恰好瞥到转角处有个青灰色的东西一闪而过。
她想都没想,立刻抬腿追了过去。
“站住!”他冲着那人喊道:“竟敢如此大逆不道,偷听自己师父墙根。”
颜息站在廊下的柱子旁,并没回头看她,冷冷地说了句:“随你去告。”
她朝他大步走了过去,玩笑道:“竟还如此嚣张跋扈,罪加一等!”
颜息不屑地轻哼了一声:“霆霓姑娘若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她闻言脸色一白,“霆霓姑娘”这一称呼,活像只强有力的手,在心理上将她结结实实推了个跟头。
她有气道:“想换个称呼是吧,按照辈分,你该称我一声师姐。”
颜息这时转头看她,皮笑肉不笑地冷呵一声:“很快就成了别的,不是吗?”
她不禁有些动气了:“你别这样阴阳怪气的行不行!”
“那就离我远一些。”颜息说罢,大步走开了。
这是颜息第一次,严肃地对她说出这样冷漠的话。
一时间,她不知该如何接话,更不知该不该追上去。
太阳的光芒透过淡云照在雪地上,发出令人炫目的光彩,园子里梅花枝条被冰雪压到了极致,突然弹起,碎碎的雪花四处飘洒。
她站在原地看着颜息离开的方向,那里已是空空荡荡,她只觉得眼眶发酸,心里难受得紧。
她和颜息从小吵吵闹闹长大,矛盾时常会有,吵过打过之后就忘记了,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之间会像现在这样。
真的是她错了吗?
可是她不过是得偿所愿而已,她从小的愿望就是能永远留在礼园,永远和礼谦岚待在一起,她连做梦都想嫁给他。
昨晚听到师父那样说,她虽然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欣喜若狂,但也并非像颜息一样如临大敌。
也许在颜息心中,她嫁给师父,是为了忘掉某人。
其实不然,她是真的想嫁给他。
她的师父礼谦岚,是一个心系天下的鞠躬君子,他值得别人全部的好。
而相比之下,有的人却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