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民是远近闻名的大孝子,他爹大号周志强,外号周老倔,一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主儿。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钢厂总院急救室的两扇大门,是用木头框子做成的,上面镶了一整块大玻璃,里面插了一个大门闩。
门玻璃上用红油漆各写三个大字:急救室。
以前铁民没来过这种地方,不知道站在这里,会有怎样的感受。如今他站在这儿,看到急救室三个字,最明显的感受,就是急得想撒尿。
“你个大瘪犊子,你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饶不了你。”周婶儿在身后骂了他一句。
这是周婶儿的专利。
平常没事的时候,她吃过晚饭,跟邻居们坐在楼栋子里唠家常。
周婶儿不出三句话,就夸铁民这个大儿子有多懂事,像个姑娘一样,几乎把家务活都包揽下了。什么洗洗算算,烧火做饭,铁民料理家务,绝对是一把好手。
她摆明了在替铁民做征婚广告。
可一到节骨眼儿上,她说话就跟吃了枪药一样,“邦邦邦”三言两语,就让人知道什么叫火上浇油了。
今天她的这把火,直接把铁民爹烧到医院来了。
听到急救室里传来拉门闩声,铁民紧张的浑身发抖。
一个女护士拿着本夹子走出来,问道:“谁是周志强的家属。”
没等铁民回答,周婶儿抢答说:“我。”
“你跟患者什么关系。”女护士这种验明正身之举,纯属多余。大晚上的,除了患者家属,还有谁能跑这来蒙事。
“周志强是我当家的。”周婶儿说话就这么实在,在她的词汇中,根本就没有爱人和丈夫一说。
说当家的,已经够斯文了。她平常跟别人提到铁民爹,张嘴就是:咱家老爷们儿。最文明的说法是:咱家上班的。
那个年代,没文化的铁路家庭妇女,基本都是这个说法。
“快在这上面签字吧。”女护士先把笔交给周婶儿,又把本夹子送到她面前说:“你在这个位置,写上自己的名字”
周婶儿就是这么实在,人家把笔给她,她就敢接,让她在上面签字,她也假模假式的比量着就要签字。
直到她手里的笔,按在本夹子上,她也想起来不会写字了,这才把笔塞给了铁民。
铁民还算冷静,知道先问一句:“这是签的什么字呀。”
“病危通知书。”女护士声音不大,语速比较快,听得出她很着急。
周婶儿的反应,比女护士的语速还要快。她两腿一软,“哽”地一声,就躺进铁民怀里了。
铁民把她架住,对身后的生子一声大喊:“快来扶住妈。”
铁民的弟弟周铁生,真叫一个混蛋。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不过来搀扶周婶儿也就罢了,反倒凌空跳起,猛地踹铁民屁股一脚,哭骂道:“你个大憋犊子,把爹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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