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驮着罗开先踢踏而行,看着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意兴阑珊的他才欣慰,至少他这次带来的手下们一如既往的归心,不用他这个将主反复叮嘱,就会沿着制定好的策略执行下去。
他这会儿的意兴索然说起来有些矫情,却并不虚假。
从东非那数万里遥远的地方归来,虽然对这个时代的真实并没有报以厚望,但他心中实际上总还是有一份期许,期许能够看到一种不同于后世的人文景象,期许能够看到史书上所记载的“美好的人文的辉煌的大宋朝”——后世里千遍万遍的鼓吹的文人士大夫的辉煌时代,那些颂歌总还是有些洗脑作用的。
但,自绥州直到汴京蜿蜒两千里路,他看到的不是足不掩户路不拾遗,而是战争还没有走远的民生凋敝;他看到的不是吏治清明秩序井然,而是野民无食路匪若江鲫;他看到的不是野有遗贤谦恭礼让,而是地方壁垒随处可见和富贵贫贱隔阂深厚……他甚至能理解这时代的节奏缓慢,也知道这时期远不是宋国最繁荣的时代,但是即使看起来歌舞升平的汴京,也在骨子里透着无尽的虚假,那藏在暗处的刀光剑影无所不在,自家这小小的庄院,前夜所发生的一切就是明证!
罗开先从来不怕战争相关的任何事情,杀戮对他来说更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但,是人都会有一处无法碰触的软肋。他罗某人在阿非利加、在欧罗巴、在安纳托利亚、在大呼罗珊……所有的这些地方,他都可以生杀由心,不会心存半丝芥蒂,但在中原这片华夏文明的祖地,被“自家人”攻伐这种事情,可不是那么容易消受的……
而在这之后,秦翰来访的一番表现,虽然让罗开先缓了一口气,但是同样也让他彻底看清了这个皇权统治的虚伪与皇庭内部的权力倾轧、还有对庶民的彻底无视——这与后世的权力争斗又有何异?不外乎换了一个时代的外皮罢了!
后世行走诸邦的罗某人对于各种政体可谓是耳熟能详,见多了各种框架下所谓的规则,让人鄙视加蔑视的规则。当他对这个古国的最后一丝憧憬彻底破灭之后,那种恨不得搅碎一切的想法就变得愈发深刻起来,他甚至有一种把宋帝赵恒从皇宫里拖出来吊打的冲动,这可那并不符合他罗某人的习性。
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便是如此了。
随着对这个古典王朝的最后一点期许被彻底磨灭的同时,罗开先开始万分庆幸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想卷入这个漩涡,而当初停驻在宋国疆域之外的决定更是明智之举。
念及此处,他开始分外想念灵州那片初开的沃土,或许那里还很粗陋,但却将是今后一切的起始点。
信马由缰的罗开先正思量间,负责这片防区的石勒打马赶了过来,“将主,属下有事禀告!”
“讲!”意兴阑珊并不影响罗开先的警觉与反应速度,他随即喝令道。
“属下带人提审了大部宋人俘虏……”石勒同样坐在马背上,随手指了指不远处用锄头挖地的俘虏们,继续道:“那些是分拣出来平庸之辈,属下安排他们挖设壕沟,并告诉他们,待到挖掘完毕,可释放他们归家……除此之外,另有二百余人,出自宋人禁军,他们的统军官愿意想要投靠我们,不知……将主,是否收纳他们?”
“投靠我们?为何?”罗开先疑惑的问道。
石勒解说道:“那统军官名叫李开,自称出自宋国北部雄州①保定军略府,去岁因驻守瓦桥关抗御契丹辽国,得以封赏入开封府禁军步军所属,然步军统领素喜逢迎媚上,对下敷衍塞责克扣军饷……此次战败,统兵虞侯战死,石保吉长子被俘……,这李开揣摩若日后开释,自己必将成为替罪羔羊……”
罗开先来了点兴趣,关问道:“石勒你觉得此人如何?”
石勒回道:“回将主,属下以为此人脾性颇类王难,不过并不如王难那般暴躁。”
“好!”被挑起了兴头的罗开先随口令道:“带我去见!”
……
少顷,碉垒南侧的一处新建俘虏营地,涂了原油的漆黑木栅外,罗开先见到了被扯脱了步人甲的李开。
定睛去看时,罗开先才发现刚刚石勒所言不差,这李开真的与王难仿佛,同样骨骼分明胡子拉碴的脸和蓬乱的发髻,粗壮的脖子粗壮的胳膊腿,身高估计同样有一米八以上,不同的是两人脸上的金印不同,王难的金印在额头,而这李开则是右脸颊上烫着一块“雄”字金印,而且更为醒目的是,沿着发际线,这厮衣袍外露出的脖颈和手臂上,都有着纹理分明颜色鲜艳的纹身……
从马背上跳下来的罗开先低头很有些惊讶的问道:“你是……花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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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雄州,今雄县。宋时镇守北疆防御重镇,设有瓦桥关等关隘,隶属涿州,建有保定军略府。檀渊之盟后,宋国觉北地渐安,在文官的压制下,遂逐年削减军备,以至荒废,待徽宗赵佶年间,童贯掌军北攻辽国之时,雄州几无可用之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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