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笼络这位罗姓长人,把顺手人情坐实,李继冲也算是煞费苦心,把经年的履历见识都拿了出来。
罗开先当然不是满脑袋肌肉的棒槌,虽说没有读心术之类的技能,无法彻底明晰老李的意图,但对方话语中的侧重还是能够明确把握的。而老李抽丝剥茧般的说法,他也能隐隐感觉到自己之前打算确有不妥之处。
“罗三愚钝,尚请世叔指教!”就算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罗开先也要做出一番回应来,何况这老李所述确实是他所不了解的。
李继冲没有卖关子,径直说道:“宋人虽重商,然治国者皆士人,人非圣贤,士人亦有七情六欲,三郎部众所用马匹、盔甲皆为上品,若遇贪婪之辈,招惹到三郎你,如何处之?”
“世叔该知罗三部属战力无双……”老李没直接说明的话有很多,罗开先又怎能不明白?只不过后世社会结构层层落落,他的性格被束缚住了,到了这个时代没了拘束,又经历了那么多,随性而为几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带着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李继冲摇了摇头,换了凝重的表情说道:“三郎足可以一当百,三郎部众亦能以一当十,老夫岂有不知?然宋境丁口众多,若有人率万众围剿,三郎处之若何?设若三郎可率众回返灵州,然若敌心不死,勾连广泛,合攻灵州,大战将起,必定岁月连绵,三郎部众十数万人,尚能安居否?”
当然不能。
罗开先也不是什么一条路走到黑的执拗性子,李继冲这番话可谓有理有节,把其中的关翘解析得透彻无比,他若再不明白,就真是木头人了。
稍一思量,回道:“三月前,初至灵州未久,某曾派部属扮作行商前往汴京采买,日前曾有信使传报诸事皆好。若依世叔所言,罗三亦可改容换面,掩藏行迹而入宋,至于战马,命人加急赶回灵州另送一批亦无不可……”
未等罗开先说完,李继冲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语,“老夫不知三郎缘何想去汴京一遭,亦不想探寻三郎私事。只是……三郎部属可掩藏行迹入宋,三郎你本人却万万不可!原因有三。其一,汉家有名句,曰‘白龙鱼服’谓之贵人入俗易为小人所乘,三郎本领固然出众,然能抵小人投毒暗算之举乎?此非为首领者之道;其二,三郎如此身形,又气势远超众人,宛若骆驼屹立于羊群,如何方能掩藏行迹?虽天下亦不乏与三郎等若身形之人,然彼等多处身军伍,商人者,老夫从未得见……嗯,尚有其三,老夫与三郎相识未久,却也能体察三郎习性之一二,霸道秉直爽快若三郎者,真能低眉弯腰乎?老夫对此深表疑惑,哈哈……”
罗开先难得尴尬的抹了抹鼻子——这还是他自来到这个时空头一次有额外不同的表情,而这老李不愧为一方人杰,丝丝入里地把他的特长秉性归纳成了三条,每一条都差不多切中要害。
真真让他这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有些回到后世,面对那位赏识他的老将军的感觉。
恰恰是这种熟悉感,让他没有因为尴尬而变得恼羞成怒,反是自省了一番之后,很快调整好了心态,朗声说道:“世叔果有一双利眼,罗三受教!”
这举动却有些出乎了李继冲的预料,脸上笑意当然无存,转而是由衷的欣赏和赞叹,“三郎不怪老夫直言便好!不过老夫话语尚未说完,三郎可还愿听?”
心中已经预先猜到必定还有解决办法的罗开先,自是从善如流,“某知世叔定有别言,罗三愿听分晓!”
李继冲捻着胡须悠悠然说道:“三郎率众远归落足灵州一事已遍传河西,老夫敢断言宋帝对此必然知晓,今又有三郎部众以少胜多震慑边军一事……三郎之名必瞒不过世人眼光!故……依老夫之意,莫若打出旗号,明以使团之名入境!”
“使团?”罗开先一愣,“世叔,罗三可从未想过做人臣子!”
老李毫不意外罗开先的话语,接着道:“使团而已,与臣服何干?今每有南郡使团以朝贡为名北上汴京,所为者不过财货,与臣服无干;汴京也有派使团前往契丹南府②,实为采买皮货药材……此事并无稀奇!”
原来使团还能这么玩?后世没少见过什么政府采购团出访之类的罗开先悟了,这古典时代倒是又一次给他带来了些新鲜感。
“以使团之名义,好处至少亦有三。”李继冲微微一笑,继续又开始了三条总结,“其一,防备宵小之徒、无妄之灾;其二,免去行商队伍过州府历检之繁琐;其三嘛,使团行事虽受约束,却较行商之流高广便利……”
“世叔好彩!”罗开先不能不拍手叫好。
这老李仍未说完,“不过,使团人员名录中却不宜出现三郎姓名,三郎还需掩住行迹,领队之人也要换做三郎亲信之人,遇有谈判亦不能亲自出马……”
“这却为何?”
“无他,留份颜面,缓冲而已……虽十之二三会有盘外虚招暗手,三郎岂会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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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原文出自《管子》牧民篇,释义为粮仓充足才可讲究礼节,吃饱穿暖之后才能在乎荣誉与耻辱。
②契丹南府,原名幽州,后为契丹陪都,改名南京,开泰元年(1012年)又改为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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