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非烟看了他一眼,虽然她年纪已经不小,算起来比张海石还要大上几岁,但不知是容颜未老的缘故,还是天性使然,仍是保持了年轻女子的许多脾性,此时便没好气道:“喊我做什么?”
李玄都有了瞬间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了还未踏足江湖的少年时候,与陆雁冰一起跟随这位师姑出海,最远的一次甚至进入北海境内,登上一座随海水漂流的冰山,一直遥遥可见连绵冰川才算罢休。这位师姑可不是那种持重长辈,不仅会和晚辈嬉闹,偶尔也会发些小脾气,李玄都记得有一次陆雁冰不知怎么惹怒了李非烟,李非烟当然不会像对待李如师那样对待小孩子,却会故意不理她,让当时还小的陆雁冰哄了李非烟好久。
不过陆雁冰也受了李非烟很大的影响,这种影响让她不想再做一个跟在李玄都屁股后面的小丫头,想要独自站出来,可她又没有在清微宗中站稳脚跟的绝对实力,这就导致了她为求自保,不得不成为一颗墙头草。有些时候,随风摇摆是一种优秀的能力,但不忘初心才是真正可贵的品质。此心不改也许会让自己走上一条不归之路,终致万劫不复,但也有可能走出一条通天大道,诞生奇迹。
陆雁冰选择前者,李玄都选择了后者。
当李玄都回过神时,发现李非烟正盯着自己,目光不太善。
李玄都轻咳了一声,正要说话,已经被李非烟用双手再次捏住了脸颊。
李非烟微微用力,使得李玄都的嘴角上扯,被扯成一个弯月的形状,质问道:“紫府,年纪大了就是不一样,不仅仅是长高了,胆子也大了,你以为你是跟谁说话,还敢走神,嗯?”
李玄都只能伸手按住李非烟的双手:“师姑,你先松手,让别人看见,这、这成何体统?”
说话之间,李玄都手上已经用出九成力道,不过也激发了李非烟的气机反击,两人的气机相撞,使得李非烟感觉自己的手掌微微发麻,甚至还有些针扎的刺痛,脸上闪过一抹惊讶神情。她松开李玄都,赞叹道:“好小子,再过两年,恐怕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了。”
提到这个,李玄都摆了摆手道:“这算什么,师姑你大概还不知道,前些年的时候,我也是名列太玄榜上,承蒙江湖上的朋友抬爱,赠了个紫府剑仙的称号,让师姑见笑了。”
这次李非烟直接捏住了李玄都的耳朵:“那可真是出息了,是不是欺负师姑我没登上过太玄榜?是不是啊,紫!府!剑!仙!”
李玄都只能举手告饶。
李非烟这才松开手:“你刚才想说什么?”
李玄都叹道:“我想说……抱歉。”
李非烟一怔,摇头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你是不是看我刚才失落的样子,就觉得应该安慰我?你总是这样,看上去刚强,实则是个心软的小家伙。”
说到这儿,李非烟指了指自己,笑道:“你师姑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年我姐姐死了,我也没流过一滴泪,我会为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伤心?做梦吧。”
李玄都也笑了:“师姑也总是这样,看上去没心没肺,实则也是嘴硬心软。若是真不在意,当年又何必离开清微宗。”
说到这儿,李玄都犹豫了一下,方才说道:“其实这声师姑,我也不知喊得妥不妥当,实不相瞒,如今的我已经师父逐出师门,不再是清微宗弟子了。”
“我知道。”李非烟淡然道:“我在镇魔台上也不全然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在张老儿的默许下,那个叫张非山的小家伙会给我说些山下之事,作为交换,我也会教他些剑术,姑且算是我的半个传人吧。你的事情,其实在我的意料之中,因为你与李道虚根本不是一路人,你与司徒玄策倒是更像一些。”
“至于司徒玄策。”李非烟嘿然一声:“死得蹊跷,虽然不是李道虚亲自动手,但李道虚也没有出手相救。若非这个原因,张海石又岂会与李道虚反目。不过张海石不像我这么傻,他会把自己保护起来,让李道虚无法动他,所谓投鼠忌器,张海石就是那只藏身于众多器皿中的老鼠,李道虚不想打碎一些瓶瓶罐罐,真不好抓到这只老鼠。”
提起二师兄,李玄都的面容变得柔和起来。人越是缺少什么,就越想要拥有什么。李玄都不缺功法秘籍,不缺名声地位,他缺的是家人,因为他自小孤苦,不知父母何人,所以对于每个身边之人都格外珍视,他将清微宗称作家里,将李道虚称作老爷子,哪怕陆雁冰曾经有过类似背叛行径,他也可以不计前嫌,再见到陆雁冰之后,绝口不提天乐宗之事,不是他大度,只是他想维持自己有一个家的样子,哪怕是表面上的维持。
对于李非烟,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