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皱起小脸:“可我就只剩下一串糖葫芦的钱了。”
李玄都一挑眉:“堂堂裴家公子,就这点例银?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每个月的例银都有这个数。”
说罢,李玄都伸出一根手指在裴玉的面前晃了晃。
裴玉试探问道:“一两银子?”
李玄都摇头道:“不对。”
“十两银子?”
“往大了猜。”
“总不会是一百两银子吧?”
“一百的数字,对了,不过不是银子,而是太平钱。”
裴玉瞪大了眼睛:“一百个……太平钱?”
作为官家子弟,裴玉当然知道太平钱是什么,太平钱庄的兑换官价是一枚太平钱可兑换白银三十两,可用白银兑换太平钱却要三十一两左右,如此一来一去,负责铸造太平钱的太平钱庄便可赚满差价。
就算按照三十两银子来算,一百枚太平钱也是三千两银子,一年便是三万六千两银子!按规制,大魏一个亲王每年供米五万石,钞二万五千贯,锦缎四十匹,纻丝三百匹,绢五百匹,纱罗一千匹,冬布一千匹,夏布一千匹。细细算下来,一个亲王的年俸也不过如此了。
裴玉虽然不太喜欢读书,但生在官宦之家,耳濡目染之下,对于这些还是略知一二,不由道:“李大哥,你实话实话,你是不是不姓李?”
李玄都一怔,问道:“怎么说?”
裴玉沉声道:“其实我应该叫你钱大哥,就是江南金陵的那个钱家,对不对?”
李玄都哑然失笑,佯怒道:“你这话可就没道理了,就只能钱家人才有能有钱?我们老李家就不能有钱?”
裴玉缩了缩脖子:“我可没这么说。”
李玄都叹息道:“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可没有这种好事,我也和你一样,一贫如洗,囊中空空。”
裴玉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问道:“对了,李大哥,你有兵器吗?”
说着裴玉还做了个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夜战八方藏刀式”,比划着说道:“比如说宝剑或者宝刀,就算没有刀剑,暗器、飞刀也行,行走江湖,总不能不带兵器防身。”
李玄都道:“那可真不巧,我练的是拳脚功夫,手是两扇门,全靠脚打人。”
裴玉撇了撇嘴:“骗人。”
少年人不懂得掩饰情绪,更不懂得“城府”二字,难掩那一分失望。
李玄都笑了笑,从“十八楼”中取出已经多日未用的“冷美人”。
“冷美人”刀如其名,虽然在宝物中只是下品的品相,但是卖相极佳,雪白的刀身,好似以冰雪铸成,仅以卖相而论,“冷美人”要比“人间世”要高出太多。
李玄都接过糖葫芦将其钉立在桌上,然后将带着刀鞘的“冷美人”丢给裴玉。
这把刀在李玄都的手中看起来很轻,实则还是很有分量,裴玉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得不以双手接住,满眼都是遮不住的雀跃欣喜。
然后裴玉妄图拔刀,可惜拔了几下都没能拔出。
李玄都笑道:“连刀都拔不出来还想要行走江湖,传出去可要被笑掉大牙的。”
少年涨红了面庞。
李玄都伸出手。
裴玉有点恋恋不舍地把“冷美人”交到李玄都的手中。
李玄都右手握住刀柄,左手按住刀鞘,轻轻一拔,刀出三寸,满室生辉。
裴玉瞪大眼睛看着这柄刀。
从小到大,他见过不少剑,可惜都是文人用的剑,只是装饰,不能用来杀敌,多少年也不会出鞘一次,甚至有些剑都不曾开刃。可实实在在的杀人之刀,他却是第一次见到,仅仅是看到这三尺刀锋,他便隐隐感觉到有一股寒意,甚至还嗅到了血腥味,好像也听到了兵戈的杀伐声。
李玄都继续抽刀,把整个刀身都从刀鞘中抽出,将刀鞘随手放到一旁,然后一指敲在刀身上,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刀身的寒光上荡漾起层层涟漪,波光粼粼。
李玄都倒持“冷美人”,将刀柄递给裴玉。
裴玉双手握住刀柄,摇摇晃晃地举刀,满脸遮掩不住的惊喜。
李玄都轻叹道:“国仇家恨犹未雪,鞘中宝刀时时吼。”
江湖上为何要专门列有“刀剑评”?因为在许多时候,一刀一剑便倾覆了天下。
裴玉用尽力气,高举“冷美人”,幻想自己已是绝世刀客。
李玄都拔出钉在桌面上的糖葫芦,咬下一颗山楂,细细咀嚼,咔嚓作响。
少年人心中的江湖,就像这串糖葫芦。长大之后,江湖还是那座江湖,糖葫芦也还是那串糖葫芦,却再也没有原来的味道。
李玄都举起这串糖葫芦。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