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雉便在符望阁中等待李玄都。
符望阁内以竹编为地,紫藤雕梅,染玉作梅花、竹叶,象征岁寒三友,挂檐以竹丝编嵌,镶玉件,四周群板雕百鹿图,隔扇心用双面透绣,处处精工细雕,令人叹为观止。
李玄都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也不得不赞叹皇家气派。
此时的符望阁内有四人,分别是谢雉、谷玉笙、杨吕、柳逸,再加上李玄都、楼心卿、马公公,总共七人。
今日的谢雉一身素淡宫装,见李玄都进门后,主动起身相迎。
李玄都望向这位只能说是徐娘半老的太后娘娘,心中有些感慨,他走过许多路,见过许多人,从金帐老汗、金帐国师、“魔刀”宋政到圣君澹台云、地师徐无鬼、天宝帝、儒门龙老人,甚至是陆吾神、张禄旭以及上古巫教的大巫们,他都见过,可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谢雉。说来也是好笑,都说谢雉是李玄都的仇人,可李玄都却连这个仇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平心而论,谢雉是个美人,可又谈不上无人能够比肩,说是以色侍人,未免太过看低了她。可见谢雉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与相貌已经没有太大关系,其能力必然十分不俗。
李玄都没有行君臣之礼的意思,只是拱手道:“谢太后,你我可谓是神交已久,只是真正见面,尚属首次。想要见太后娘娘一面,实属不易。”
谢雉轻笑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清平先生。”
李玄都问道:“不知太后失望否?”
“不曾失望。”谢雉言笑晏晏,“我从清平先生的身上看到了大剑仙的影子。”
李玄都道:“子肖其父。”
谢雉微微一笑:“请清平先生入座吧。”
此时符望阁内设了一张方桌,所有的宦官宫女都被打发了出去,谢雉坐在四方桌边主位上,李玄都坐在上首客位上,谷玉笙坐在下首客位。其余人就只好站着了。
其实本该是只有谢雉和李玄都对坐,也只有两人身份对等,不过谷玉笙在名义上还是李玄都的三嫂,于是得以陪坐一旁。
这一次,谢雉没有摆出一顿饭要一百零八道菜式的架势,只是放了一个铜锅子,又有四盘切成薄片的羊肉,也算是帝京城的特色了。
吃火锅所用的羊肉片分为三档,最好的一档是取之羊后腿的屁股上的元宝肉,全是瘦肉。第二档是用羊前腿的夹心肉。第三档是用余下的前后腿肉。虽然这些羊肉都是上好的元宝肉,但相较于皇家御膳而言,也上不得台面,算不得什么。倒不是谢雉故意借此羞辱李玄都,而是谢雉听闻李玄都生性简朴,故意投其所好。
李玄都看了眼桌上的火锅,轻声道:“太后娘娘有心了。”
“清平先生不嫌弃就好。”谢雉淡笑道。
三人每人面前都有一双象牙箸,一只前朝官窑的蓝釉酒杯,一个官窑的青釉碟子。
没有侍从,谷玉笙亲自捧起一坛刚刚从酒醋面局取出的三十年佳酿,为李玄都斟满酒杯。
李玄都没有拒绝:“有劳三嫂。”
谷玉笙又为谢雉斟满酒杯,谢雉端起酒杯,说道:“我敬清平先生一杯。”
李玄都没有举起酒杯,而是问道:“不知敬从何来?”
谢雉微微一笑:“自然是敬清平先生虚怀若谷,顾全大局,肯化干戈为玉帛。”
李玄都仍旧没有举起酒杯:“不敢当太后如此之敬。”
“当得起。”谢雉稍稍加重了语气。
李玄都望向谢雉,说道:“看来太后是执意让我喝下这杯酒了,我若说,只要太后为张相翻案,我便饮下此酒,不知太后肯是不肯?”
谢雉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一时间,符望阁内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过了片刻,谢雉缓缓说道:“这是朝廷之事,清平先生不在朝为官,似乎不应……”
李玄都打断道:“太后娘娘是想说,天下是一家之天下,一君独治,置内阁百官,视同仆人,说打就打,要杀便杀。授权柄于宦官,以家奴治天下。所以朝廷之事就是家事,我这个外人不应管太后的自家之事。”
谢雉没有说话,权作默认。
李玄都加重语气道:“战火燎原,生灵涂炭,也是自家之事?国破家亡,天下倾覆,也是自家之事?天下人说天下事,不管谁家之事都是天下之事,那我这个天下人又如何不能说?”
此言一出,不仅仅是谢雉,便是杨吕和柳逸的脸色都变了,杨吕脸色阴沉,一字一顿道:“清平先生,你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