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省在梦中惊醒。
冷汗涔涔，手紧紧攥住领口不停颤抖，皮肤上被阿四撕咬的疼痛还剧烈，无言诉与他，他做的不是一个荒诞流离的梦境，而是，而是……难道这里是阿鼻地狱？他必须面对万蚁啃噬烈火焚身之刑？
“三省，你怎么了？”姐姐披着薄衫推开薄薄的房门，清瘦的脸上满是关切，拿着手绢擦拭着他的额头，“做噩梦了？你呀你，别太累着自己了……”
三省不及反应就紧紧的搂住了姐姐，泪水留下面颊，胸臆中的酸楚激荡，老天还是没有放弃他！他不是一只野狗茕茕孑立在黄泉路上，还有姐姐，姐姐在等他！
“诶呀三省……唉你这个孩子呀……”姐姐按住他的头，想起自己惨死在日本人屠刀下的孩子，悲从中来。
苏三省这才微微打量了四周，老旧却光洁的四壁——竟然是同福里的家里！“姐，姐难道我们都活着？！”
寥寥几语掠过梦境中的惨烈，只说是梦见自己和姐姐都成了日本人的刀下亡魂，从姐姐的哭诉中，他才意识到可能那个痛不欲生的梦境是真的，而自己不知是有幸还是无辜的重生在了叛出军统的前一晚！
下一秒，他自嘲的笑笑，也是遇见她的前一晚。
安慰姐姐睡下，三省独坐在小院中抽烟。
院子很小，坐在门槛上伸直腿似乎就能碰到院门，指尖忽明忽暗的烟头不过是最最便宜的大联珠，前世的一切如浮光掠影又历历在目，脑子浑噩心脏里却有只野兽嘶吼挣扎，他痛苦又迷茫，他从来不信天不信命，可若这是老天的开恩，望他向善，那他应该金盆洗手远走高飞，在一切还没开始之前。如果是给他机会翻盘……想到那些琼楼玉宇那些豪奢生活，他扪心自问，他并不留恋；而那些恐惧厌恶的眼神，他低低一笑，他是享受的，那意味着他紧攒着别人的命运，没有人可以忽视他的存在、践踏他的自尊，可……他想起那个让他夜不能寐的明亮眼神和似乎那一刻只属于他的明丽的微笑。
小男。
李小男……
那一瞬心脏被人紧紧握裂，他疼得弯下腰去。
早上他白着一张脸与军统的各色人虚与委蛇，阴狠果决是铭刻在他血液里的，脑子盘算着后面的每一步，却一点都没有影响到他的游刃有余。一张张或恐惧或谄媚或不屑的脸，于今晚后不过是一具具冰冷发臭的尸体，苏三省毫不怜悯，这样的世道，蝼蚁还是早死早超生的好。
暴雨从下午一直下到入夜，苏三省面无表情的坐上李默群派来的车。
他想通了，忠君之事对他从来不过是一句笑话，只要不拦着他赚钱，他管麻雀熟地黄干什么呢？军统、汪伪、日本人、□□，熙熙攘攘犬牙差互，谁都摘不清，他不意再趟浑水，赚上钱和姐姐去香港才可能保命。职责不过是为活着，活不下去什么都是虚的假的。
藏在黑暗中的手悄悄握住，他不知道自己期待着什么，或者，在放手什么。
到了，他下车，依然推开遮在头上的伞，在雨幕中似下定决心的一笑，一头扎进若有所思的大门中。
属于他的长夜，终于到来了。
门推开，先引入眼帘的是圆桌一头的李默群。圆形的眼镜后的眼睛依旧犀利，三省鞠躬，听着李默群的介绍。
他在稀落的掌声中站直身，不动神色的扫过一桌子衣着光鲜各怀鬼胎的人。
李默群、毕忠良、熟地黄、麻雀，真是幸会。
心中的冷笑还没有淡下去，他几乎是一瞬间控制住了自己紧缩的瞳孔和拳头，眼角一错不错的盯牢左手边的她。
甚至不用看他也知道，此刻她还依依不舍的看着盘子里的菜，嘴里偷偷嚼着来不及咽下去，两个腮帮鼓得像一只松鼠，连连被陈深瞪了好几眼。
他甚至没有任何失态的将上辈子的那一套行云流水的做完，只有他自己知道，挨着她的左半边僵直得可怕。
徐碧城出去了，陈深也出去了。他听见她略带撒娇的说她也出去一会的时候，心里骤然一松。
他像长在铺满针毡的椅子上坐着，如果这样就能错过命中的相遇，结局应该全部不一样了吧。
那就这样吧。
待他们就坐，三省借口出门，这儿他从没来过，但毫不妨碍他去抓那只惊慌失措的兔子，低等的卧底业务能力差的不忍直视，装都不会装。
“呃，苏先生……”
微弱的呼声在三省的耳朵里不亚于雷鸣，他不可思议的回头，看着笑语嫣然目光清亮的李小男。
“不好意思那个我有点不舒服又出来了……”她低喃了一句，掏出手绢递给他，“你身上都淋湿了，刚刚在里面的时候就觉得你有些……不自在，这个给你擦擦，要不该感冒了。”
三省几乎不会呼吸，看着她莹润的颈项，这一刻只想扼住她的脖子！撕碎她的笑容！
“你想要的，你一样都得不到。”前世她嘲讽冰冷的眼神还在眼前，而今你装什么慈悲！
不管你是噩梦还是美梦，都不要来了！我……
随即他梦醒一样的顿住，自嘲的笑笑，她从来没有欠过自己，除了那条手绢，后来不都是自己可笑的贴上去任人奚落，真要欠过自己什么，也用命填回了。
敬而远之吧，“不必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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