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辽阔,刀兵如潮。沫叛军的撤退远没有想象中顺利,其一是因为除去城外的两支骑兵,西营主力皆已深入皇宫,与守军犬牙交错难分彼此。谷梁和萧瑾皆是戎马半生的沙场老将,怎会错失战机任由对方从容撤退,当即便指挥禁军和京都守备师咬住对方的后军。其二则是京军老卒的出现,让王平章留为后手的一万步卒无法抽身而出,双方在宽阔的御街上展开混战。单论即战力的话,久未操练的老卒其实不是西营精锐的对手,但他们在人数上占据极大的优势,而且战阵经验丰富极其油滑,属于战场上最难缠的敌人。故此,王平章只能壮士断腕,抛下被官军缠住的部属,尽可能地收拢有生力量撤出京都西门,然后转道往南而行。在此时,长弓军闯过西营骁骑卫的阻截,顺利抵达西城门外,与叛军正面相迎。又是一场极其惨烈的厮杀,叛军爆发出最后的勇气,在付出数千人的伤亡之后,仓皇夺路南逃。叛军沿着横断山脉一路向南,数次打退身后的长弓军,战死者不计其数,再加上趁着局势混乱逃走的小股兵勇,等他们通过绮水上游的石桥进入永州境内时,兵力已经不足一万三千人。这些残兵败将之所以不曾溃散,全是因为前方始终屹立的中军大旗和六皇子刘质的王旗。沫兼之长兴侯曲江不时出现指挥各军,所以他们还能勉强维持住阵型。过河之后,曲江命人坚守石桥挡住长弓军的追击,叛军终于能够喘口气。当体内的热血开始冷却,悲凉的死气开始在士卒们心里涌现,先是轻伤者抽泣出声,继而旁边的人也受到影响,很快便是哀鸿遍野。身处战场之时,他们还能忘记现实舍命拼杀,一旦冷静下来,天下之大竟无藏身之处的恐怖便会吞噬每个人的内心,而且他们即便身死也难以抵消罪孽,肯定会牵连到自己的家人。曲江面上倦色深沉,意识到不能继续拖延,否则这支败军内部会出现大麻烦,当即留下一部坚守石桥,带着剩下的一万人继续往南。在暂时脱离京军和长弓军的追击后,从永州一路去往尧州,这支军队理应不会受到什么阻碍,因为大梁的军力分布主要在京都和边境,内陆州府仅有少数厢军维持安定。虽然叛军的士气已经受到极大的打击,但是那些实力孱弱的厢军还无法对他们造成威胁。曲江及其亲信反复鼓动,并且言明边军大帅雄武侯蓝宇将派兵在尧州北境接应,队伍的行军速度渐渐快了起来。大半个时辰过后,永州平原镇南面。沫“报!南面忽有一支骑兵出现,打着南军昌平大营的旗号!”斥候满面惶然地单膝跪地,急促地说完这句话后,叛军中的武将们面色惨白,眼中浮现绝望之色。“报!长弓大营的追兵距离我军仅有十二三里!”又一名斥候从北方快马飞奔而至。众将此刻却没有过激的反应,他们看向身前不远处的中军大旗和王旗,随后将目光集中在曲江身上。此处并无王平章和六皇子刘质的身影。曲江惨然一笑,眼中满是浓重的不甘,并无丝毫悔意。沫他望着头顶已然偏向西边的日头,又扭头看了一眼西北方向,轻声自语道:“国公爷,卑职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回望此生,起于青萍之末,幸得王平章赏识,从他身边一名亲兵做起,历任大梁军中各级职务,最终以寒门子弟的身份成为京营主帅,不知有多少武勋亲贵艳羡嫉恨。青史上会如何书写这段故事,自己又将得到怎样的评价,曲江压根不在乎,他只是可惜魏国公终究未能遂愿。他也知道,自己这样的人死不足惜。无言笑了几声,曲江环视着周遭的近万将士,眼里流露出几分不舍,这毕竟是他十余年费尽心血练出来的精兵。罢了。曲江深呼吸两下,黯然道:“你们都降了吧。”在叛军南面数里外,一支六千人左右的精锐骑兵严阵以待,阵中有两面大旗,左面写着“钦差督办边军诸事大臣韩”,另一面则写着“昌平大营普定侯陈”。沫这支骑兵明面上的任务很简单,乃是护送与南周达成和谈取得丰厚成果的东府参政韩公端返京,但是能够这么凑巧地出现在叛军南逃的必经之路上,个中缘由自然只有两位大人物知晓。韩公端听到斥候的回报,言叛军已经原地缴械投降,便对身边的普定侯陈桓说道:“有劳侯爷了。”陈桓微微垂首道:“参政大人客气,此乃陈某分内职责。”望着陈桓领军前行,韩公端一声长叹,转而看向北方那座并不在视线中的天下雄城,幽幽道:“陛下,这样真的值得吗?”……皇宫,兴庆殿,正殿。开平帝靠坐在龙椅上,面上呈现极不正常的红色。沫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命在垂危,如是这般强行用太医辜鸿邈的金针秘法支撑着身体,无异于加速那个结果的到来。但没有人能劝谏和改变他的想法,此刻望着皇帝与以往相似的冷峻目光,殿中诸位重臣甚至不知道究竟是太医的法子在起作用,还是皇帝本人的坚韧与固执激发出极其顽强的生命力。“都中局势如何?”开平帝简洁地问道。萧瑾上前回道:“启奏陛下,宫中叛军已经肃清,禁军正在反复核查以确保无后患。后宫则由内监和銮仪卫负责,不会惊扰到诸位贵人。城内尚有不少叛军负隅顽抗,广平侯谷军机统领京军老卒,封闭京都各门之后逐地清理,预计三天之内可以完成。”他稍稍停顿,继续有条不紊地说道:“叛军近两万人从京都西门逃出,然后转道向南,南安侯苏武带领长弓军一路追击,待叛军渡过绮水之后,只剩下一半左右兵力。普定侯陈桓领昌平大营六千精骑堵住叛军的南逃路线,随后叛军弃械投降。陛下,陈桓派人飞马急报,王平章与六皇子不在军中,领兵的曲江已经畏罪自尽。”开平帝微微闭上双眼,似在思考又似养神。片刻过后,他睁开双眼看向另一侧的莫蒿礼,淡淡问道:“均行公,沈默云何在?”这个问题略显突兀,而且皇帝似乎压根不关心京都叛乱的罪魁祸首,让人心生疑惑。沫莫蒿礼却心知肚明,因为他早早便已经发出命令,銮仪卫中的顶尖高手盯着王平章的去向,并且随时会同裴越联系。听到皇帝不带丝毫感**彩的“沈默云”三字,老人平静地回道:“陛下,沈大人一直待在府中并未外出,也未与太史台阁的诸位主事联系。”其他大臣听完这番对答之后,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尤其是联想到清晨时分发生于南薰殿的那场爆炸,一个可怖的真相渐渐浮现于水面。谁能想到陛下无比器重的孤臣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开平帝沉默良久,没有再去看莫蒿礼的双眼,缓缓道:“请沈默云入宫。”莫蒿礼心中轻叹,一个“请”字显然道不尽这对君臣之间的是是非非。不过,要是能在裴越回来之前解决这件事,倒也勉强能够接受,于是他微微垂首道:“臣遵旨。”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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