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九年正月初,金陵城下了一场大雪。
连着三日,大雪纷纷扬扬,彻夜不息,整座城市被白雪覆盖。一眼望去,街头巷陌宛若拥雪而眠,屋檐下坠着长长的冰棱,一些久疏人迹的屋门前,雪厚得能没进人半个小腿去。
暖冬过后,满城霜华。
前些时候早绿的新芽、初开的迎春,尽皆覆在了这厚重的白色棉被里,唯有偶尔露出的一星嫩绿,才能叫人想起数天前的温暖来。
这是一个不见红烛、不闻爆竹的清冷之年。金陵城的雪色之下,亦是一片缟素。
丙申之变、宫墙喋血,皇帝驾崩、太子谋逆、忠王造反、三皇子险些丧命。这些接踵而至的消息,让整座都城弥漫着一股肃杀的气息。往常黄昏之时,朱雀大街总是十分热闹。而今日,暮色中的朱雀大街人迹寥寥,家家户户门前皆挂着白灯笼。天还未曾黑透,那惨白的灯烛便亮了起来,白蜡蜡的灯晕下,是无声飞坠的大片雪花。
两驾马车带着十数骑快马,便在这个黄昏悄然驶出了城外。
官道上的雪积得比城里还厚,好在天气并不算太冷,路面不曾结冰。然那马蹄偶尔打滑的声音仍是不时传来,为这支队伍平添了几分冷肃。
约摸两、三个时辰之后,这支队伍停在了栖霞山附近的一所田庄中,傅庚掀开车帘步下马车,在车旁等候片刻,陆机便从另一辆车中走了下来。
他穿着一身月白骑/射/服,腰束宽革板带,箭袖与前襟处镶着寸许阔的淡青色素锦襕边。披着件白色青州棉大氅。他一面下车,一面便从车中抱出来一个约四、五岁的幼童。
那是陆机的次子陆绍。
傅庚一眼扫过去,见陆绍也穿着一身素衣,裹着厚厚的青绸斗篷,白胖的脸上五官颇为秀丽。
他只看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
陆机走上前来,与傅庚并肩进入田庄,一行人踏雪而行。不多时便来到了一户不起眼的人家。
一路上。两个人始终不曾说话,只是沉默地走着。直待穿过这户人家空阔的后院,来到地窑门口时。傅庚才道:“我在此候你。”
陆机点了点头,俯身抱起陆绍,自窑口石阶走了下去。
卢莹抱膝坐在地窖中,脸色枯槁。手上、脚上皆戴着粗重的铁链,石青色的粗布棉袄宽大肥硕。掩去了她妖娆的身姿。若非眉眼中仍残留着几分清秀,她看上去与普通民妇无异。
石阶上响起的脚步声,让卢莹的身子动了一动。
她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已经不知多少天了。此处不是大理寺的诏狱。她可以断定。大理寺的诏狱至少没这么冷,也没这么安静。
除了每天有人打开地窑的门,给她送一次饭菜之外。此处便再也没有别的声音。她日复一日地对着低矮的房顶与空空的四壁,连咳嗽声都能激起一阵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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