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纠结的心态还是第一次在穿越而来的冯紫英身上出现,这让冯紫英自己都觉得诧异。
自己居然还真的沉湎于这个时代有些不能自拔了,否则自己完全可以站在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保证自身绝对安全为第一要务的观点上,断然拒绝巡抚陕西的可能,而不像现在齐永泰提出这种可能时,自己竟然有点儿意动,甚至去考虑如何尽可能的做到既能巡抚陕西,又能避免疫病沾身。
回到家中依然心事重重,这种情形很快就被沈宜修看了出来。
即便是桐娘绕膝嬉戏,也没有能完全让冯紫英释怀,这让沈宜修意识到丈夫可能真的遇上了什么难事儿。
以往再是复杂艰险的事情,只要女儿一出面,那冯紫英都会丢开一切,陪着女儿好生玩耍一番,但是今日丈夫虽然仍然陪着女儿逗乐,但笑容背后眉宇间的阴霾却挥之不去。
沈宜修还是第一次见到丈夫这种情形,所以等到女儿睡下之后,这才陪着冯紫英在炕上一边洗脚捶腿,一边说话。
“知夫莫若妻,为夫也知道瞒不过宛君,嗯,的确有些心事儿。”冯紫英也没打算瞒妻子,坦承道:“山陕局面堪忧,贼乱方炽,瘟疫又起,地方上可能难以应对了,榆林那边来信讲了一些情况,很糟糕,今日我去了齐师那里,从齐师那边得到的情况也很不妙。”
“瘟疫?!”沈宜修大吃一惊,她这才知道为什么丈夫满脸忧色,这可不比其他,瘟疫来时,可不管你是达官贵人还是庶民百姓。
“嗯,山陕那边起了疙瘩瘟,现在尚不算严重,但是这种情形下,若是没有强有力的应对方略,山陕地方恐怕很难控制得住。”冯紫英握着妻子温润的手,细细摩挲,满脸沉凝之色,“一旦山陕控制不住疫情,外溢到河南、北直,情况就严重了,就是京畿也未必就能保得住。”
沈宜修也非对边地情况一无所知,尤其是其父沈珫也在山西担任参政,她皱起眉头道:“疙瘩瘟虽然凶险,但是也非初现,元熙年间之后在边地便时有出现,山陕那边,乃至北直这边也都出现过,不至于让夫君这般担心吧?”
“不一样,主要是当下的情形太糟糕了。”冯紫英也没多解释,只点了两句,他相信妻子能明白,“流民叛乱,四处游荡抢掠就食,疫病便能趁机混迹其中四处传播,官府根本控制不了,而且关键是要控制疫病,须得要画地为牢,严格约束人员流动,保证药物钱粮供应,可现在山陕许多地方赤地千里,食不果腹,官府亦是无力解决粮食问题,百姓凭什么坐以待毙?”
沈宜修脸色也慢慢严肃起来,微微点头,迟疑着道:“若是这般,这局面就真的很危险了,朝廷打算如何应对?”
“朝廷尚无良策,主要是贼乱和瘟疫交织在一起,这是最难以解决的,山陕地方无力平定叛乱,朝廷当初也是期盼以空间换时间,让贼乱就限制在山陕,等到山东拿下再来应对,但现在这個想法不可行了,瘟疫可不像贼乱那样,你想把它约束限制在山陕,它就能老老实实只在山陕传播。”冯紫英苦笑,“这就是朝廷的难处。”
沈宜修的话让冯紫英也是忍不住挑眉,自己这位长房嫡妻对自己真的是信心百倍啊,认定自己真的去了陕西就能力挽狂澜?可连自己都还心里没数呢。
那可不是几个州县的事儿,陕西可是八府二个直隶州,属州二十一个,九十五个县,囊括几乎整个西北边陲,相当于后世的陕甘宁青四个省,加上内蒙古的河套地区,地域之辽阔非一般人所能想象得出来的。
见丈夫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沈宜修越发要给自己丈夫打气,不能让丈夫心中不踏实,“相公是不是觉得妾身在故意让你放心,所以有些夸大其词了?”
“嗯,有点儿,宛君,你这个盲目推崇,让为夫既骄傲又心虚啊,万一我真的要去陕西,又没有干好,那岂不是让朝廷失望,让宛君你也失望,我的光辉形象就在你这里坍塌了,那太不值当了。”冯紫英半开玩笑。
“相公说得也不算错,妾身是有点儿为您打气的意思,但是却非盲目妄言。”沈宜修淡淡地道:“您去陕西是有几大别人不具备的优势的。”
“哦,说来听听。”冯紫英笑了起来。
“一是夫君宁夏平叛时就去过陕西,对陕西不算陌生,在三边四镇都小有名气,这些边地和陕西内地其实是息息相关的,军中子弟要想读书出身的,谁又能不知晓您小冯修撰的名声?单凭这一点,您就具备其他人所无法企及的优势。”
沈宜修这句话还真没错。
大周立国之后便是奉行以文驭武之策,武将在边地虽然位高权重,但是在朝中在内地却是不受待见的,武将们的子弟们若是能读出书来自然是比跟随父兄当武夫更值得投资的,所以这也是如冯紫英、孙传庭这些都是武人出身但读书出来,便直接奔着文臣去了,再无想要回去当武人的想法。
冯紫英武勋出身,但是却是以文臣之名大噪,让武人子弟们都是为之仰望,如果家族中有能读出书来的,当然愿意去当文官,而冯紫英现在是北地青年士子领袖,能结识冯紫英甚至得冯紫英看重,无疑能为家族中读书的子弟多一分人脉。
“所以这还不仅仅是军中子弟,便是陕西,那也是北地腹地,文人士子谁又不知道夫君的名声?”沈宜修含笑道:“谁又不愿意交好您这个未来前程不可限量的政坛新星呢?连父亲在信中都在说山西官场亦有不少人提及夫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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