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的话让韩爌和王永光都脸色一沉,心里很是不悦,但是却也知道对方所说是实话。
刀斧加颈,有几个能强项不低头?
再说了,这是人家张氏一族的家事,士林文臣可以表明态度,实在不行你可以辞官下野,要让人家以性命甚至一个家族的性命来挣这个骨气,恐怕真的没几个人。
义忠亲王当年为太子时跟随太上皇屡下江南,和江南士绅相处甚欢,这也是义忠亲王的基本盘和底气所在,叶方几位囿于大义而无法投向义忠亲王,但其他人呢?
刘一燝、黄汝良、高攀龙、顾秉谦之流呢?纵然这几位也能扛得住,但是其他朝臣如各部侍郎、郎中、员外郎这些官员呢?
谁不愿意借此机会攀龙附凤一番,博个机会?
如果南京六部江南籍官员大举南上呢?
“紫英,你担心的现在毫无依据,再说了,你我几人困守行宫,又能如何?还是只能等到内阁诸公到来才能做打算?”韩爌忍不住了。
“韩公,等到端倪已现的时候,只怕大军早就直抵京师城下了,那个时候再有依据,又能如何?”冯紫英恨恨地道:“那个时候我等就只能束手待毙了。”
“紫英,那依你之见,当如何?”王永光似乎听出来一些什么,他对军务不通,不好插言,但是给冯紫英与韩爌之间搭个台阶还是可以的。
“蓟镇军总动员,全力抗击宣府军东进,务必将其隔绝于京师城以西,解除牛继宗宣大总督职务,任命麻贵为宣大总督,另外命令大同镇、山西镇不得再听命于牛继宗命令,同时令杨元控制住孙绍祖一部,柴国柱出兵夹击宣府镇,”
冯紫英这一连串的提议让韩爌和王永光瞠目结舌。
这些要求未免太离谱了,在义忠亲王和牛继宗尚未确定有任何异动时就仓促发布这样的命令,那几乎就是逼迫对方反叛了。。
“紫英,你这些要求太荒谬了,这如何能行?论迹不论心,这般行事,何以服众?朝廷不是这样办事的。”韩爌和王永光都是连连摇头,“况且麻贵早已经因病告老还乡了,现在重新起复,既不合适,也难以承担起这个责任了。”
麻贵几年前就因病告老还乡了,冯紫英也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合适人选,但是麻家几子都在山西、宣府、蓟镇中任军职,影响力很大,要想稳住北地局面,让麻贵出任宣大总兵是权宜之计,但也能稳住一大批人,总不能再让自己老爹来宣大救火吧?
甚至哪怕麻贵不到任,只要这个任命一出去,也能很大程度稳住宣府、大同和山西三镇的将士,加上冯家在大同这边的影响力,就能和牛继宗掰一掰手腕了,但这要快。
“紫英,现在关键是我们不了解宣府那边的情形,你口口声声说牛继宗会纵兵东进,但并无依据,”韩爌沉声道:“倒是可以和徐大化说一说,让他立即安排蓟镇这边的人去查探一番,以防不测。”
“就在京师城眼皮子下边的调整部署,兵部职方司难道是一帮死人,一帮瞎子聋子?再不济,也还有龙禁尉的眼线吧。”冯紫英冷笑,“超过一万人马驻扎延庆卫所,我都不知道牛继宗怎么把他们塞下去的,延庆卫驻军以往从来没有超过三千人,这是要防谁?难道牛继宗真有料事如神的本事,就知道蒙古人能突破边墙打到昌平州来,所以他要防止被断了后路,这么不相信蓟镇?”
冯紫英的话问得韩爌哑口无言。
环顾京师周边要隘,延庆卫所的特殊性不言而喻,延庆卫驻军超过三千那就不正常,这是稍微通晓军务的人都明白的道理,除非出现去年察哈尔人突破边墙深入腹地的情况,那另当别论。
但当下一片太平,牛继宗和张承荫有什么理由突然在延庆卫增加驻军兵力,而且增加了几倍,这无论如何都难以解释得过去。
见韩爌脸色阴沉,王永光也意识到问题严重性,“虞臣,情况很严重?”
“设若紫英所言是真,那就非常严重了,义忠亲王只怕就有不臣之心了。”韩爌捋须沉吟,“这么说来熙寰肯定知道一些什么,否则不会如此爽快就同意紫英的建议,是谁去给尤世功传令?没有怀昌兄的印信,单凭熙寰一纸手书,尤世功就算是要接令恐怕也要时间核实,只怕就来不及了。”
这个时候韩爌才表现出应有的水准,冯紫英点点头:“我署名了做担保,并请忠顺王亲自去传令,另外我也派了我身边一个亲信去作证,希望尤世功能敏锐果决一些。”
“唔,理当如此,忠顺王去也许好一些。”韩爌深看了冯紫英一眼,原本不想说,但是最后还是说了:“紫英,我知道尤世功是你父旧部,但是这种事情你的身份不合适,最好少参与,有违朝廷例制,都察院知道,弹劾你绝对少不了,就算是汝俊兄都保不了你,就地免职也是理所当然,再说是临机权变,但也不可,以后绝不能再有此等情形了。”
冯紫英一凛,韩爌所言乃是推心置腹之言,自己替兵部左侍郎手书作保,算什么?尤世功难道不听兵部左侍郎的命令,却还要你一个顺天府丞作保?这蓟镇军难道是你冯家的私军不成?
深吸一口气,冯紫英赶紧作揖一礼,“多谢韩公提醒,学生一时情急,就有些草率了,日后断不敢再犯。”
韩爌点点头:“我也知道你是着急,不过乘风兄和叶相、方相他们应该有计议才是,但尤世功立即前出巩华城的确很有必要,否则如果牛继宗真的要兵进京师,巩华城就是他绕不过去的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