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隆帝自然不会不明白这样做可能带来的影响,迟疑了一下:“景秋,京营与蓟镇的这些卫所和屯卫所混编整训,只怕双方都不会满意啊。”
这样做就意味着京营有相当士卒会被淘汰进入蓟镇卫所和屯卫所,而卫所和屯卫所士卒被选拔出来的士卒进入京营当然是高兴了,但是对于蓟镇的军官将佐们却就未必乐意了,除非能够让蓟镇的武官将佐也进入京营的军官体系,但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
京营的武将军官基本上都是来自武勋子弟,只有极少数才来自京畿周边的兵户子弟。
而且这些极少数,要么就是父辈战死立下功劳军中有长辈或者故旧照拂,要么就是自身能力突出通过考中武举人、武进士出身,所以在京营中所占比例很小,和蓟镇这样的边镇完全不一样,像蓟镇这样的边镇武将军官既有武勋子弟,但是有相当部分都是兵户子弟积功升迁而来,和武勋子弟相比基本上是对半,甚至占到六成以上了,甚至在榆林、宁夏、甘肃、固原和辽东这些距离京畿较远的边镇,积功升迁的非勋贵出身武将更是占到了七成以上。
“陛下,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若是京营一直都是这样由勋贵子弟把持,那么无论我们如何努力,这支军队都会很快又蜕变为以前那支京营军,除了白白浪费粮帑,毫无价值,更难以承担起陛下的重托。”张景秋在最后一句话加重了语气。
永隆帝不得不慎重考虑。
张景秋所言亦有道理,这是一个良机,边镇诸军战斗力虽强,但是其主要职责是对外防范,几乎很难调动,而且调动手续复杂,制约颇多,不是自己一纸谕令就能调动的。
加之除了蓟镇和宣府两镇外,其余诸镇路途遥远,基本上难以动用,而宣府又被牛继宗所掌握,一旦有变,蓟镇军守御地段太过漫长,真正能抽调的机动兵力不多,所以很难让永隆帝满意。
如果能够从蓟镇诸卫所中筛选一批精锐出来以婚变整顿的名义进行置换,那么无论是实质性的混编还是置换,都无疑能极大提升京营战斗力,而且还能借此机会将自己中意的将领安插进去,逐步将整个京营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张景秋其实也清楚这位皇上的一些心思,不过在他看来这和兵部的想法并不矛盾,无论京营将佐军官如何变化,从武勋子弟逐步调换成寻常兵户出身子弟他更乐见其成,至于说忠于皇上本身也没问题,真正打起仗来,到了关键时刻,这支京营能派上用场而不再像之前这样的闹剧悲剧,那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才会给永隆帝提出这个建议。
而这个建议也来源于柴恪回来之后和他提及的冯紫英在永平府的做法。
冯紫英的这支永平新军核心是冯唐从辽东派过来的亲兵,但是中坚根本却是利用永平府十多年前被兵部裁撤的卢龙卫、永平卫和东胜左卫三卫的兵户进行整理出来的隐户兵员组建起来,经过短期训练,就能倚坚城而守打退了内喀尔喀人的进攻,虽然是内喀尔喀人攻坚意愿不算太强的缘故,但是毕竟能两日打退敌军,也算是可圈可点了。
柴恪在朝会上对迁安之战介绍不多,只说了先用火攻后据城坚守,迫使内喀尔喀人退去,具体细节并未多说。
“后来冯铿又断然让黄得功出塞增援李如樟部,以及后边又伏击科尔沁人,这些可都不是黄得功左良玉或者贺虎臣杨肇基他们能拿主意的,没有冯铿的决断,他们难以取得这样的战果。”
张景秋的话让永隆帝都有些不敢置信了,他知道冯紫英能文能武,文才不说了,除了诗文的确太过于欠缺,其他治政之才却是罕有,自幼肯岁其父,也不缺治军之才,未曾想到张景秋却把对方说得这般厉害,这难免让他心里有些嘀咕了。
“照景秋这么说,朕还是小觑了这冯铿啊。”永隆帝心情有些复杂。
他是联想到了自己几个儿子,从寿王、福王、礼王到禄王,几个儿子的风评都不错,但是这几个儿子似乎都只浮于表面,诗会文会络绎不绝,各种拜会士林名宿,在自己面前点评时政,建言献策,而且似乎都能说得出一大套来,但是永隆帝却知道这不过都是他们手底下那些幕僚们给他们做好的命题作文,不过是投自己所好,以求留下更好印象,为日后某一天争取机会罢了。
想到这里,永隆帝内心就是一阵烦闷,几个儿子都是如此,似乎都还没有真正明白才能真正坐稳坐好这个位置,却一味走偏,奈何?
张景秋自然想不到永隆帝的复杂心思,“不过紫英是文臣,臣以为还是让其把心思放在这上边,当下边事以防御为主,而攘外必先安内,当下边患固然严峻,但是臣以为像冯铿这等文臣治政之才亦是不凡,若是能多予以机会让其磨砺,日后必能担大任。”
张景秋说者无心的一番话却戳中了永隆帝的心思,自己年龄渐长,身体每况愈下,也许是该考虑身后事的时候了,若是让这冯铿磨砺锻炼一番为自己子嗣所用,岂非得其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