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见她如此知礼,十分欣然,施了一礼,方退回竹帘内,须臾片刻再次掀帘而出,叫住林施微。
“小姐且慢,我家主子说小姐冒雪夜行不易,如若不嫌弃,可进来喝一杯热茶,共赏美景。”
见林施微谨慎异常,嬷嬷笑道:“小姐不必担忧,我家主子是大房的嘉少爷,也是你表哥,严格算起来还是你的长辈,你应喊他一声世叔。”
她知道嘉表哥是父亲的师弟,也确实在心里将他当长辈的。
嬷嬷将竹帘卷起,以坠着同色流苏的铜勾固定,整个暖香袭人的茶室便展现在了林施微眼前,继而又拿出一双崭新的绣鞋服侍她换上:“这是夫人的,不知合不合脚。夫人庶务繁忙今夜不得空,这才留少爷一人在此。”
她口中的夫人是大夫人吕氏。
茶室榻下烧了炕,暖烘烘的,稍稍靠近寒意立时减去大半。
中间隔一短帘,从她的视线只能看见青年男子线条极为昳丽的下颌线,穿一身玄色的织金暗纹宽袖道袍。
嬷嬷走上前又将短帘全部卷起。
那男子自茶盏间抬起头。
林施微呼吸一窒。
“嘉表哥。”
“坐吧,不必拘束。”他抬手。
安静的茶室只余银壶咕嘟咕嘟的水声,那只沏茶的手很漂亮,为她斟了杯汤色红亮的香茶。
魏令嘉道:“不必紧张,你赏你的景,无需在意我。”
林施微引以为傲的美貌在男子眼底激不起半点浪花。
他看她就如看尘土看花看叶。
而她看他,则像孩子第一次看见百宝库里最晶亮最耀眼的明珠,充满好奇。
林施微收回视线,双手捧着茶盏望向室外。
疏影横斜里伫立的石塔,静谧而神圣,漫天星子都成了它的点缀,而清泉居简洁朴素的布置,以一种近乎完美的意境将此景展现看客眸中。
“茶。”他再次为她斟上。
林施微才发现自己捧了很久的空杯。
“你遇到陌生人都是这样的吗?”他问。
林施微见他神色端肃,并无揶揄自己之意:“没有没有,”她让自己放松下来,柔声道,“我只是第一次见嘉表哥,唯恐哪里做的不好闹笑话才有一点紧张。”
魏令嘉道:“也不算第一次。”
嗯?
“第一次应是你三岁的时候。”他捻起茶匙,莹白的手背透出青筋,“我们在白鹤书院见过。”
三岁的话,那他岂不是才八岁,已经在白鹤书院了,他真可怕。林施微在心里想。
“嘉表哥,谢谢。”她轻轻道。
当年若无嘉表哥这层关系,国公府断不可能收留她,不然门槛早被五湖四海的穷亲戚踩烂。
“我没做什么,”他并不居功,“姑父才学令人钦佩,但性格糟糕得很,我其实不喜欢他。”
林施微一愣。
“可是我父亲很喜欢您,您是他提及最多的同砚。”她竭力想证明一点东西。
“他向恩师告我之时可没念及半分同砚之谊。”他平静地陈述事实。
怎么这样?林施微摇了摇头,父亲与他即便没有“夙期已久,人间无此”那么夸张,至少也有一丝惺惺相惜吧。
“那为何还要收留我呢?”
“毕竟吃过你一块核桃糕,投桃报李。”
真的吗?关于三岁的记忆林施微什么也想不起来。
魏令嘉笑了:“我开玩笑的。”
“确实有点离谱。”没想到他会开玩笑。
不知不觉茶室的线香燃尽,客人应该离开,林施微起身:“多谢嘉表哥款待,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好。”
当他站起身,林施微才将将及他肩膀高。魏令嘉生得宽肩窄腰,身形劲瘦,挺拔而有张力,加上微微浮起青筋的手背,若非一身养尊处优的冷白皮,很难令人相信这是一个白鹤书院出来的书生。
她走了两步又顿住:“您还没正面回答为何收留我。”
魏令嘉淡淡地打量着她:“你是不是很希望我回因为你父亲,可就算那样又如何,我又不会对你另眼相待,自己的人生应当自己负责。”
心底那点小算计被人当场戳穿,林施微无地自容。
“那我……以后还能再见到您吗?”
“看情况。”
“好。”
她已经十六岁,等不了太久,整个国公府,除了魏令嘉,谁能约束魏令屿?能约束地也只会将她往他身上推。
然而没人愿意帮毫无价值之人。
她得拿出同等筹码打动嘉表哥。
我一定可以。林施微在心里说,同时紧了紧怀中的匣子,是魏令嘉离开前送的,全是小孩子才会喜欢的龙须雪酥糖。
小宁抬眼瞅瞅天空,打开伞,为小姐挡住落雪,小声道:“嘉少爷长得真可怕。”
漂亮地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