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诸梁无奈,只好站在他身后,将伞打在他的头顶上。
销丰玧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用手麻木地挖着泥土,他的指甲上已经血肉模糊,沾满了黑泥。他刨出一个小坑,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沾了血的破布。看到血布的那一瞬间,他终是忍不住痛哭出声。
“娘,小煜,不要丢下我一个人……”销丰玧声泪俱下,将血布紧紧地攥在手里,抵在心口处,整个人悲伤欲绝。
沈诸梁仿佛感同身受,他不忍看到他如此痛苦的模样,于是将头微微撇向一旁。脑海中似是浮现出当时的情景,万箭从四面八方射来,白民们几乎一一中箭。那时,销大娘抱着销煜就站在销玧的身后,却在眨眼之间被乱箭穿心。销丰玧眼睁睁地看着弟弟和母亲在他面前那样倒下了,皆倒在了冰冷的血泊里。
那一幕,沈诸梁也亲眼目睹。当他想要拉着销丰玧极力逃走时,销丰玧已然癫狂,他拼命抓着母亲的裙角不放,在沈诸梁的拉扯中生生撕下了母亲身上这块染了血的破布。也就是在那一刻,阮菁菁在他们的面前中了箭,世界似在这一瞬全部崩塌了。
沈诸梁已不记得他们是如何逃回来的。他只知道,回来时,销丰玧早已失了心,而阮菁菁身上流的血已将他的衣裳尽数染红。
销丰玧趴在泥地上,颤抖着将那块染了母亲鲜血的破布埋进了土坑里。
这或许是他母亲留下来的唯一的东西了,因为,白民们的尸身,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再找到了。
将泥土掩埋下去的那一刻,销丰玧仰头痛哭,他声嘶力竭,哭得歇斯底里。沈诸梁也不禁垂泪,却不知该如何分担他的痛苦。他知道,此时此刻,无论什么样的安慰都没用,还不如就让他尽情宣泄内心的痛苦。一夕之间,家破人亡。这种痛,任谁都是无法承受的……
大雨过后的清晨,天空蔚蓝如洗,万里无云。阳光透过薄雾,穿过茂密的叶间缝隙,星星点点洒在地上,犹如跳动的剪影。空气中弥漫着的泥土的清香,脚下的大地变得湿润洁净,一切都宛如新生一般。
也许,一场大雨能将满地的鲜血洗刷而去,重新开启新一天的明媚,可是,罪孽仍会长留人间,苦痛依旧深入人心。雨过,并非总是天晴。
阮菁菁微微睁开惺忪的眼眸,脑中混沌一片。她瞧了瞧四周,意识到这里是她的房间。
她不是快要死了吗?
人啊,其实对自己的身体很是了解,特别是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昨晚,她的确能够感受得到自己快不行了。可是现在,除了伤口处的疼痛,她发觉自己的身体并没有特别的不适,甚至不是那么虚弱。这种反应,完全不像一个中了箭快要死的人。若说恢复,那这恢复得未免也太快了?阮菁菁惊讶地联想到了一直存在于自己身上的神力,难道是这股力量,让自己死里逃生?
阮菁菁从榻上坐起,穿戴好自己的衣物。当她系上自己右衽上的衣带时,她看着自己的指尖,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滴泪水。阮菁菁的手猛然一抖,脑中乍现出来的这一幕仿若一根绳线,将其他残缺的画面纷纷拉扯了出来。
这是她的梦吗?梦里北宸竟然哭了,为她哭了。他说,他爱她。
阮菁菁的泪水在眼里打着转儿,她揉了揉眼睛,嗤笑了一声。
北宸怎么可能会为她而哭?怎么可能说爱她?在她最绝望最无助的那一刻,他已经朝着宁风摇飞奔而去了。他若是心中有她,又怎会弃她而去?这枝箭,伤了的不只是她的身体,更是她那颗苦苦挣扎的心。如今,却是终于可以放下了。
阮菁菁长叹一声,松开了自己的拳头。
阮菁菁来到正屋,想看看大家是否安好,却见屋内只有北宸一个人。他正坐在窗沿边,一动不动,静静地凝望着窗外的景致,如同一尊由羊脂白玉雕刻出来的雕塑,令人不敢亵渎。
阮菁菁凝视着他的侧脸良久,终是垂下眼眸,抬起脚来打算出屋。
“阮妹,伤可好些?”
她心中一惊,抬眸看去,只见他仍是淡淡地望着窗外,仿佛,刚刚不过是她的幻听而已。
阮菁菁起身,轻轻迈上前去,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只见院中的景天草已开了花,紫色花瓣小而密集,层层叠叠地簇拥在一起,满满压着身下的绿叶。阮菁菁忽然想起,这景天是治外伤出血的良药,待会儿倒是可以去采一点回来。
清冷的微风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带来一阵花草的芬芳。
阮菁菁冷冷地回道:“放心,死不了。”
北宸一愣,随即扬起嘴角。她能对他用出这般语气,想必已并无大碍。
北宸仍旧看着窗外,似是自言自语一般,轻声喃道:“昨晚,我还以为你快不行了。”
阮菁菁也欣赏着窗外雨后的清新景致,并未看向他,她冷哼一声,道:“或许是我太惹人嫌了,阎王爷也不想收了我。”
北宸没有接话,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屋内安静宁谧,似乎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忽然,一只黄鹂从窗外飞了进来,它落在窗棂上,小小的脑袋啄了啄身上的羽毛,将这屋内安详的氛围打破。
阮菁菁侧首,只见北宸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她的心脏猛地一跳,被他的目光吓得猝不及防,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半晌,北宸的嘴角浮出了一丝温柔的浅笑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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