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若是,岂易言哉?怪系之所为者,吾且恐其不能为系;即偷免于他日,亦幸而为王维、郑虔以贻辱于万世已耳。段司农自结发从军以来,其光昭之大节,在军中而军中重,在朝廷而朝廷重,夫岂一旦一夕之能然哉!
十二
奸佞之惑人主也,类以声色狗马嬉游相导,而掣曳之以从其所欲;不则结宫闱之宠、宦寺之援为内主,以移君之志。
唯卢杞不然,蠱惑之具,一无所进;妇寺之交,一无所附;孤恃其机巧辩言以与物相枝距,而德宗眷倚如此其笃。至于保朱泚以百口,而泚旋反;命灵武、盐夏、渭北援兵勿出乾陵,而诸军溃败;拒李怀光之入见,而怀光速叛;言发祸随,捷如桴鼓,而事愈败,德宗之听之也愈坚。
及乎公论不容,弗获已以谪之,而犹依依然其不忍舍,杞何以得此于德宗邪?德宗谓“人言杞奸邪,朕殊不觉”者,亦以其无劝淫导侈之事,无宦官宫妾之援也。夫杞岂不欲为此哉?德宗之于嗜欲也轻,而宫中无韦后、杨妃之宠,禁门无元振、朝恩之权也。
德宗之所以求治而反乱,求亲贤而反保奸者,无他,好与人相违而已。乐违人者,决于从人。一有所从,雷霆不能震,魁斗不能移矣。杞知此而言无不与人相违也。其保朱泚也,非与泚有香火而为贼闲也,众言泚反,则曰不反而已矣;其令援军勿出乾陵也,非于诸将有隙而陷之死地也,浑瑊言漠谷之危,则曰不危而已矣。
故颜鲁公涕泣言情而益其怒;李揆以天子所恤,而必驱之行。人所谓然,则必否之;人所谓非,则必是之。于是德宗周爰四顾,求一力矫众论如杞者而不可得。志相孚也,气相协也,孰有能闲之者?盖德宗亦犹杞而已。
己偏任之,众力攻之;众愈攻之,己益任之。其终不以杞为奸邪者,抑岂别有所私于杞哉?向令举朝誉杞,而杞不足以容矣。故奸邪必有党,而杞无党也。挟持以固宠于上者,正以孤立无援,信为忠贞之琼绝耳。
夫人之恶,未有甚于力与人相拂者也。王安石学博思深,持己之清,尤非杞所可望其肩背;乃可人之否,否人之可,上不畏天,下不畏人,取全盛之天下而毁裂之,可畏哉!孤行己意者之恶滔天而不戢也。鲧以婞直而必殛,夫岂有贪惏媕婀之为乎?
十三
德宗之初,天下鼎沸,河北连兵以叛,李希烈横亘于中,朱泚内逼,天子匿于褒、汉,李楚琳复断其右臂,韩滉收拾江东以观成败,其有必亡之势者十九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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