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曲虽或嚣张,帅心弛而气亦颓矣。威可服也,恩可怀也,张仲武之令图可羡,刘稹之狂谋可鉴也。
区区数州之土,两竖子尸居其上,而曰终难化也,德裕之于此懵矣。乃遣重臣输悃于二镇曰:“河朔自艰难以来,列圣许其传袭,已成故事。”则既明输左券,授以不拔之势,俨若敌国,此言出,后其可追哉?
泽潞,王土也;其人,王人也;镇魏亦非北胡南蛮自为君长之国也。镇魏可,泽潞奚其不可?又何以折刘稹而服泽潞之人心乎?
夫镇魏西扼壶关、东连曹、郓,南一涉河而即汴宋,中原之堂奥也。横骨颐中,而欲食之下咽也,必不可得。唐之所以一乱而不可再兴,皆此等成之也。
德裕苟且以成一时之功,曾不恤祸结兵连之无日,习之难化,岂在河朔哉?在朝廷耳。武宗听之,诏二镇曰:“泽潞一镇,与卿事体不同。”言不顺,事不成,呜呼!唐终不可为矣。
四
杨弁称乱河东,逐李石,结刘稹,而其所恃者,纳贿于中使马元实。实归,大言于廷曰:“弁有十五里光明甲。”以恐喝朝廷,徼求节钺,李德裕折之而后沮。
以此推之,凡唐之藩镇,类以数州之土,一旅之众抗天下之威,而朝廷僶俛以从其欲,非兵力之果疆也,皆贿也。非李德裕折元实之奸,则弁之纳贿亦揜而不著,史氏亦无从记之矣。
贿行于中涓,而天子慑;贿行于宰相,而百官不能争;贿行于省寺台谏,而天子宰相亦不能胜。
前此之讨淮蔡、讨平盧,廷议纷然,唯恐兵之不罢者,此也;德宗窥见其情,厚疑群臣,孤愤兴兵,而中外坐视其败者,亦此也。唐之乱,贿赂充塞于天下为之耳。
凡三百余年,自卢怀慎、张九龄、裴休而外,唐之能饰簠簋以自立于金帛之外者无有。虽贤者固不能保其洁清,特以未败露而不章,实固不可问也。
藩镇之叛,峙若敌国,相惎若仇雠,且唯以金钱贸中外之心,而天子不能自固,况州郡群有司之废置哉?
盖唐自立国以来,竞为奢侈,以衣裘仆马亭榭歌舞相尚,而形之歌诗论记者,夸大言之,而不以为怍。韩愈氏自诩以知尧、舜、孔、孟之传者,而戚戚送穷,淫词不忌,则人心士气概可知矣。
迨及白马之祸,凡锦衣珂马、传觞挟妓之习,熸焉销尽。继以五代之凋残,延及有宋,羶风已息。
故虽有病国之臣,不但王介甫之清介自矜,务远金银之气;即如王钦若、丁谓、吕夷甫、章惇、邢恕之奸,亦终不若李林甫、元载、王涯之狼藉,且不若姚崇、张说、韦皋、李德裕之豪华;其或毒民而病国者,又但以名位争衡,而非宠赂官邪之害。此风气之一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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