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之决策平吴,何其明也;执政于淫昏之廷,而庶务粗举,民犹安之,何其审也;拒刘卞之说,不欲为陈蕃之为,以冀免于祸,抑不可不谓工于全身。然而身卒殒、国卒危者,何也?智有余而义不足也。
华之言曰:“权戚满朝,威柄不一。”知此矣,而受侍中之位以管机要,何为乎?又曰:“吾无阿衡之任。”夫既任不在己矣,而与贾氏周旋终始,何心乎?
华尝为贾充所忌而置之外,如其欲全身而免于罪戾,则及此而引去可也。贾模,贾氏之党也,知贾氏之亡晋,而以忧死,华且从容晏处,托翰墨记问以自娱,固自信其智足以游羿彀中而恃之以无惧。
不清不浊之闲,天下有余地焉以听巧者之优游乎?天下有自谋其身处于无余之地,而可与谋国者乎?故晋之亡,非贾谧能亡之,华亡之也。何也?君昏后虐,谗言高张,寇贼伏莽,天下所县望者,唯一华耳。
刘卞进扶立太子之说,非不知人而妄投,亦舍华而更无可与言者。华无能为矣,然后志士灰心而狂夫乘衅。栋折榱崩,则瓦解而室倾,岂更有望哉!
且华之居势,非陈蕃比也,蕃依窦武以图社稷,武不得宦官之腹心为之内应;华则贾模、裴頠以贾氏之姻族为内援以相辅,其成也可**得。
然而不能者,华于贾氏废姑杀其母之日,委顺其闲,则气不可复振;气已茶而能有为者,未之有也。盖华者,离义为智,而不知不义者之未有能智者也。
是非之外无祸福焉,义利之外无昏明焉,怀禄不舍,浮沈于其闲,则更不如小人之倾倒于邪而皆可偷以全身。是以孔光、胡广得以瓦全,而华不免,若其能败人之国家则一也。是以君子于其死也不闵之。
五
士有词翰之美,而乐以之自见,遂以累其生平而丧之,陆机其左鉴已。
机之身名两陨,濒死而悔,发为华亭鹤唳之悲,惟其陷身于司马颖,不能自拔,而势不容中止也。其受颖之羁绁而不能自拔,惟受颖辩理得免之恩而不忍负也。机之为司马伦撰禅诏也,无可贳其死。
人免之于鈇钺之下,肉其白骨,而遽料其败,速去之以避未然之祸,此亦殆无人理矣。故机之死,不死于为颖将兵之日,而死于为伦撰诏之时。其死已晚矣!
虽然,机岂愚悖而甘为贼鹄乎?谢朝华,披夕秀,以词翰之美乐见于当世,则伦且资其谀颂以为荣,盖有求免而不得者。其不能坚拒之而仗节以死,固也。
虽然,不死则贼,不贼则死,以琐琐之文名,迫之于必死必贼之地,词翰之美为累也若斯!“虎豹之文来藉”,遂将托于不材之樗,而后以终天年乎!而抑奚必其然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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