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业连忙摆摆手:“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棉花的优势是保暖价格低廉,而唯一突出的优势是成本低廉。长安西市上充斥着多种保暖填充物,从贵到贱有蚕丝、雁绒,貂绒,鸭绒,鹅绒,羊毛。以棉花为填充物的棉袄棉被,一旦以高成本运到长安,它廉价的优势就会失去。既然羊皮袄都比你的棉袄便宜,他们为何还要买你这新鲜物呢?”
于构坐在下方申辩道:“将军既然说了是新鲜物,长安人应当稀罕才是,譬如波斯地毯,吐蕃氆氇,草原上的羚羊角在长安城中都供不应求,这些都不是新鲜物吗?”
“说错了,这些不是新鲜物件,波斯地毯从南北朝隋唐初便已经来到了中原,足足用了两百年的时间积累口碑,如今波斯萨珊王朝早已灭国,波斯地毯却深入人心。吐蕃氆氇自从太宗贞观年间从逻些城运至长安,也有一百年的时间积累了口碑,更别说遍布草原上的羚羊角。你的这些棉袄棉被并不是无可替代,况且最近这百年来,冬季气温越来越暖,长安已经有七年没有下雪,我们这些棉袄,只在西域这冬季严寒地区有销路。”
于构不再坚持己见,从羊毡上跪坐起来叉手道:“主公,所以于构特来疏勒求问,我们应该怎么办?”
李嗣业略一沉思,点头说道:“既然识匿国不足以供应长安的商铺,那就再找一家合作,去飞鸟州护密国,运送他们的商品去中原,介时也可以把长安的商品运过来。你们应该锻炼在葱岭以西各国之间的运送能力,等将来拿下小勃律,我还有更重要的生意拜托你们去做。”
于构注意到李嗣业用了拜托这个词儿,他从未像今日这般说的客气,主公想必正在设想着更大的商业计划,商业这个卑鄙的词,在他的口中向来是褒义的而且听来热血沸腾。
“将来葱岭会是一个不错的中转站,我们要南下要与印度诸国做生意,并且形成一个长期的稳定线路,当然暂时还不行,要等到将来把小勃律国拿下,官方道路才算是完全打通。”
李嗣业伸手按着几面说:“此事就谈到这里,今日就在疏勒城安顿下来,多休息几日再上路。
三人从羊毡上站起来,共同朝李嗣业叉手行礼。
于构给身后的史江宋横二人使了个眼色,他们悄然退到门外。
他又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外人,才抖开衣服右衽,从肩膀上双手吃力地将褡裢取下来,他将褡裢扔在地板上,砸出重重的响声,
其中有两块成色金黄的足赤金,裸露掉落在地,于构将他们捡起来,将这些金饼齐齐地码放在案几上。
“这些是主公藏在草厅中大食贵族赠送的黄金,如今已成为疏勒镇使,自然需要本钱经营。因为路途遥远我只带了四十斤,还需要多少请主公吩咐,我一定亲自运送且绝不泄露消息。”
“不,不必了。”李嗣业本不舍得使用这些黄货,于构却给他下了决定。
四十斤黄金已经相当于五千多贯通宝,足够办成一些事情了。
于构送上黄金之后,才叉手向李嗣业告辞,缓缓地退出了正堂。
……
天宝元年的深秋入冬,距离李嗣业成婚还不到一个月,他离开了镇使府这个安乐窝,前往了赤河坐镇开垦屯田。
由于秋草尚未枯黄,这个季节里几乎所有州城的唐军都出动收割牧草,为战马过冬准备草料。这样的大事由疏勒都督裴国良亲自带队监督,调集了民间和军中的上千辆牛车,先后来往不绝,疏勒城和周围的三座州城中的空地,草料已堆积如山。
除去唐军外,当地牧民也在囤积草料,由于牲畜增加了不少,且今年草场的破坏情况比往年更糟;牧民们几乎扫荡了周围几十里范围内的草场,有些甚至挖出了土中的草根,才勉强积攒够过冬的草料。
都督裴国良站在其中一座弧线起伏的丘陵山顶上,望向四周干秃秃的土地,几天之前它们还绿茵葱郁,几天之后却像被羚羊迁徙啃食过那般干净。
这位土生土长的疏勒王族后裔满目悲凉,喃喃地自言自语道:“看来今年冬天要多屠宰些羊羔了,他们把草根都刨起来,明年牛羊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