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虞女坐起来,隔着纱帘,无甚表情的问道:“大人呢?”
婢子规规矩矩的躬身答曰:“范蔑大夫至,大人去见他了。”
鲜虞女在帐子里,眼眸低垂,没开口。
婢子又道:“庶夫人,有一事禀您。”
鲜虞女斜了一眼,冷淡淡的问:“说。”
婢子回禀道:“范篾大夫的门人辰广至,欲求见。”婢子小心的觑了一眼:“您见么?”
鲜虞女又沉默了片刻,冷了眸子嗤笑了一声,沉哑着声音道:“见!”
婢子立马上前麻利的将帐子两边挂起,伸出手意图去扶:“那奴婢伺候您梳洗。”
鲜虞女垂着眸子朝那双还算白净的手瞥了一眼,目光里带着厌恶:“不许碰我。”
婢子瑟缩了一下,收回手小步后退,慌忙称是。
室外又飘起了小雪。稀稀疏疏的雪花小而微,冬风一起,便像那无根的柳絮似的空中飘飞打转儿。
辰广在院墙外面等着,他立的规规矩矩的,腰背笔直,不缩脖也不缩手,硬挺挺的直抗北风。府中不富裕,穿不起昂贵的毛皮领,冷风扫过他光露的脖颈,刺骨的寒。他忍住颤栗的牙关,轻轻的动了动逐渐僵掉的双脚,忍不住再次问向守院的门人:“里面可有消息说何时传见?”
门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婢,习惯性的躬缩着腰背,她躲在门墙下避风,两颊被北风皴的通红,她朝里面张望了一下,随后转回头皮笑肉不笑的道:“尚未有信儿,您请再多候一会儿吧。”
辰广叹了口气,一团白气随之腾起,他已在院外等了近一个时辰。他看了看自己通红的手掌,半握成拳凑到嘴边,朝拳眼儿里呵了口气,现在他全身上下也只有一口气还是暖的了。有雪花落在了他的指节,雪花久久不化,指节亦感觉不到凉意。
细雪飞扬,青石铺就的路面染上了抹薄薄的素白,太阳被一片灰云遮住,天色变得暗沉阴冷起来。风越吹越大,从宽敞的巷道的末端涌进来,冷的愈发难忍。这时,一阵少年男女的嬉笑声随着烈风卷入他的耳中,那团声音清脆而嘈嘈,带着无所顾忌的欢欣与放肆。细细听,还有叮咚细碎的铃铛与玉器之音。
那团热切闹腾的笑声似乎冲淡了隆冬的寒,辰广不禁扭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从长巷末端的折转处奔出了两辆疾行的羊车。这两辆羊车十分华丽,各由一头健硕的白羊牵引着,车到形制如同小乘的轺车,朱漆华纹,伞盖下坠着同色的垂幔与花结繁复的流苏络子。跑在前头的那车上站一少年,虎胖壮实的身材,不断的挥手扬鞭去抽打前面的那头白羊,时不时还回头瞅一眼身后那辆车,似乎正在比试;而后车上站一少女,因隔得太远,看不清脸,只瞧见她穿着一身抢眼的朱衣,挥动着鞭子不甘示弱。车后面跟着一大帮仆婢,少说有二十余人,分成两帮,分别跟在两辆车后气喘吁吁的跑着,不敢落下。
那两头羊四蹄健壮,速度着实不慢,很快就要奔到近前。辰广瞧着乌泱泱一大群人与车朝他迎面奔来,吃惊的张了张口,脚下飞快的往墙根儿下退了一大步,他可不想碍着这两位贵人的路。豪门贵胄之家的君子与贵女,还是不要招惹为妙。
辰广这么想着,默默的站到墙根底下,谦逊的微垂下眼皮。可不曾想,前头的那辆羊车竟在他身前停了下来。那羊嗅了嗅,拉着车上一头茫然的贵族少年跑到了辰广的脚前,将鼻子凑在他的靴子附近不断的闻来闻去。
辰广慌忙抬头,对上那贵族少年皱着眉头的脸。后面呼啦啦围拥上来十来个壮丁仆役,皆摆出同贵族少年一般的表情看着他。辰广的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突,不敢擅动。这张脸辰广认得,他曾在府前街上见过一回,少年君子骑在毛色光亮的高头骏马上,身后跟着侍卫仆役无数,所过之处人人皆退后避让,排场之风光连国内众公子们都比不上。此人正是权倾国内的范氏大宗嫡长孙,范铭,据说他性子霸道专横,蛮且易怒,最忌招惹,于是乎辰广将姿态放的更加谦卑。
“你-,”那范铭抬着下巴开了口,可刚吐了一个字,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另一辆羊车也停了下来,传来少女的询问声。
“喂,怎么回事?干嘛停下?”
那少女的声音清脆朗朗,好似泉鸣山涧中,十分抓耳。这个声音!是她?辰广心头一跳,不由飞快的抬头看去,是她!少女乌发朱衣,雪一样的肌肤,黑水潭一般的眸,那样明丽而稚嫩、英气又天真的容颜,好看到让他不知所措。这时,上空的阴云被风吹移,太阳露了出来,巷道里重新亮堂了起来。少女站在车上,阳光洒在她的身上,金灿灿的,看的人直恍恍惚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