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玉神色平静,努力挺直腰杆,闭目养神。温夫人则失去了凶悍之气,坐得十分的委顿。
“温大人觉得腹中饥饿吗?”许多走进后院,远远地便笑道。
“商公子莫非想饿死老夫不成?”温如玉缓缓张开眼,道。
“我们少东家说,二十三年前你因冻饿晕倒在商府门口,被商府所救,但你不领这份情,首告商府谋逆,自然就应该再回去饿死,可惜不是冬天,还冻不着你。”
温如玉垂下头,沉默良久,才拱手道:“院中有些蔬果,乃是老妻自己种的,可否让我们食些蔬果?”
许多摇了揺头,笑道:“那怎么成?少东家的吩咐是,温府里的食物,你除了喝水,其他都不准吃,否则,就等同于自杀,少东家会去京都杀光你全家的。”
温如玉饿得终于有些支持不住,腰也软了下来。
许多看着努力挺起头,保持最后一丝尊严的温如玉,似乎有些于心不忍,轻卢提醒道:“我们少东家的这道命令,其实颇有些漏洞,偏生他又一言九鼎的性子,只要温大人抓住了这个漏洞,倒不一定真会饿死。”
温如玉仔细一想,便马上找出漏洞所在,颇有些激动地问:“阁下是说,只要是温府外的食物,商......商公子是不禁止我吃的?”
许多颔首不语。
温如玉颤声道:“我,我可以自由出府?”
“少东家没有禁止你出府的命令,我们自然不敢拦你。”许多笑道。
“如此,就多谢了。”温如玉喜动于色,扶起温夫人便要出府。
“等等,你身上没什么银子了吧?”许多问道。
温如玉茫然摇了摇头,心道,被你们搜了数次身,身上哪还藏得下什么银子。
“那么,温大人靠什么能找到吃的呢?”许多笑道。
“老夫在石头城也还有些故旧。”许多的细致关心,让温如玉有些感激。
“人性都捧高踩低,温大人如今的境况,你觉得那些故旧会请你吃酒席吗?”
“那,请恩人明示,温某没齿不忘。”
许多拍了一下手掌,两个乞丐走进小院,把手中的木棍和两个破碗放到温如玉面前,又躬身退出后院。
“这?!”
“愚以为,为今之计,温大人的唯一生路,就是去街头行乞。”许多认真道。
温大人这才反应过来,一脚踢飞面前的破碗,嘶声大吼:“死则死尔,竖子安敢如此欺我!”
“一点建议而己,温大人愿意活活饿死,这份骨气在下佩服得紧。”许多说完,便哈哈一笑离开了后院。
第二日,深夜,温如玉扶着老妻从后门走出了温府,首先去了赵侍郎家,敲了许久的门,高声喊了许久,都没有回应。又去了其他几个故旧的府邸,倒是有两个不明就里地开了门,一看是温大人,吓得马上又把门关得更紧了些。
温如玉瘫软在高墙下,许多带着几个人过来,劝道:“回去吧,温大人,再挨多几日,朝廷援兵一到,温大人就能逃出生天了。“
在经过三个日夜的饥火炙烤之后,温如玉夫妇终于手持木棍和破碗,颤颤巍巍地走向了石头城的街头——在尊严和饿死之间,他作了选择。
作为一个刚入行的乞丐,温如玉还是有些挣扎,于是把头发披散,覆住了大半个脸。那只清洗得过份干净的破碗,也似乎可以看到温如玉的顽强:无论何种境地,他都想多活出几分人的样子来。
石头城的百姓都分到了一笔巨款,那些乞丐在一夜之间都消失了,温如玉就成了石头城唯一的乞丐,自然引来了好奇的目光,当有人明白过来,这个老丐原来竟是温大人之后,温如玉行走的街道就出现了拥堵。
十数个青衣大汉过来,劝散了人群。温如玉就势当街坐下,把破碗放在面前。并不高声乞怜,而是挺着头,仿佛老僧入定般的沉默。
“温大人这种姿势,似乎不大专业啊。”许多走到温如玉身后,道。
“现在的石头城,除了商公子,恐怕不会有人敢施舍我了。我叫得再大声,又有什么用呢?”温如玉轻叹道。
“有理。既然如此,温大人何必还要出来丢这个脸呢?”许多讥笑道。
“我的脸面就是朝廷的脸面,商公子折辱我越厉害,晋皇就会越愤怒。以一人抗一国的追杀报复,我以为商公子殊为不智啊。”温如玉小声道。
许多默然,挥挥手,一个青衣大汉在温氏夫妇的破碗里,放进了两个鸽子蛋大小的饭团。
许多叹一口气,道:“你这样的话,我也曾对我们少东家说过。”
温如玉把那个饭团扔进嘴,细细嚼了许久,慢慢咽下,道:“这是我吃过最美妙的美味,谢谢。商公子坚持要如此折辱老夫,自然是不在乎大晋皇帝的报复了。”
“我们少东家当时就回答了我一句话。”
“老夫愿闻其详。”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如此,我就毎天坐到街头来乞讨吧,如果你多给我几个饭团,老夫还可以高声乞怜几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皇帝活剐了他,还是被他拉下马来。”温如玉撩起了覆住脸的凌乱白发,认真地束回头顶,一丝淡淡的讥笑浮上老脸,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