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到了紫廷院。
廊回柱转处,已聚集起了密密麻麻的戴斗笠披蓑衣的武士。见温凉车过来,喧哗中让开了通路。梁援将李耶拽下来,如拖死狗般关进了深处宫室。很快,又有几个哭哭啼啼的妃嫔被送过来,与李耶关在一起。梁援亲手锁门并用熔铁浇了锁眼,窗户也一一用木板封死,又指派中官里数十健壮老练之辈持械看守,方才匆匆离开。武士鼓噪震天,纷纷跟上。
“呜……”深秋的雨夜很冷,宫室亦空旷,嫔御无衣被御寒,冻得嘤嘤号叫。
李耶蜷缩在角落打摆子,几近虚脱。
这个夜晚对他造成的震撼太大了,莫名奇妙来到晚唐,又莫名其妙险些当场丧命。
直到现在,他尚不清楚这一切的一切是何来龙去脉。但他清楚的意识到了一点,所谓宦官权力来源于皇帝这个理论并不适用于中晚唐,这帮人远比史书上的记载要骇人。与其说他们的权力来源于皇帝,不如说这个特殊时期的皇帝权力来源于这群兵强马壮的藩镇化宦官。
史官误我。
不过现在李耶也无暇多想,全身都是湿的,脑袋跟灌了铅一样。
他好像发烧了,意识渐渐迷离,昏睡了过去。
“官家……”何氏捂脸痛哭:“老天爷,大唐还不够多灾多难吗!”
她解开衣带,光滑的肌肤扑在李耶身上,试图以此让皇帝可以暖和一些。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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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狗胆,想杀皇帝吗!”
“不如化干戈为玉帛,一起出城抢了延资库!”
延喜楼下,两派人马正在对峙,杨复恭原计划开往宫中的部队,遭到了天威军的阻拦。此时双方皆是军阵严实,长槊向前,随时可能打起来。
李顺节穿了三重甲,外面还套着櫜鞬服,持弓猫在一面盾牌后面。
在凤翔击败李昌符的军队后,他吸纳了一些军士,天威军现在足有万众,皆是劲卒,而且器械精良。至于“义父”杨复恭,已经是过去式了。
他原本是杨氏的六百外宅郎之一,勇冠三军,号项王。后面吃了皇帝给的甜头,加上也不太看得惯杨氏的作为,于是心安理得的投靠了皇帝。今告义父谋反,明告义父擅杀朝官……
巴不得老东西立刻就死!
老贼的神策军,他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自神策军肇建百年来,李氏历代对诸军一直很不错。逢年过节的赏赐,丰厚的俸禄,足令富甲天下的河北的各镇衙军都忍不住要杀人越货。即便这两年诸侯攻伐,盗贼蜂起,国用艰难,但李氏依然百般筹措负担着神策军七万余人的庞大开支,未言减兵。
够好了。
但从李顺节看来,神策军变味了。
代德之世,神策军弟子皆关内、陇西、北地良家子,武艺战阵娴熟,性行朴实。无论抗击吐蕃还是讨伐藩镇,表现都可圈可点。甚至就连圣人避难,也是首先考虑神策军的营地。
何其信任?
即便元和、长庆、乾符年间,神策军还能远赴河南河北逆击强藩。
十几前讨李克用于代北,尚可正面重创大同叛军,力败李克用父子追亡逐北。
何其坚韧?
可最近这两年嘛……
先帝返京时,神策军一共五万四千余,全是在三川募的蜀人。蜀人封闭,不闻中原之世,未受天恩,岂能为皇帝效死命。每有官员赴任则派兵护送,少则几百,多则上千,陆陆续续下来散出去两万多人在全国各地。未得补充,李克用、王重荣清君侧,神策军临危受命开赴沙苑,客场作战二镇百战之兵,安得不败!其后,又数战李昌符、朱玫之辈,几番折腾下来,算是彻底完了犊子。
现在这七万余人,如他麾下的骄横老兵占了三成,如遇藩镇作乱尚可一战,剩下的七成可谓是来者不拒,罪犯、无赖子、流民,什么都有,又大多都是没打过硬仗的嫩苗,怎么指望?
是以此时面对“义父”们的部属,虽然人马众多声势浩大,李顺节并不怯。
敢动手,就让义父知道地板为何那样红。
待击溃此间神策军,他就要亲自领兵去攻打义父的宅邸以雪耻辱。
“嗖!”正思虑间,不知是形势过热还是某个新兵头太过紧张,一只箭飞上了天。
“杀皇帝啦!”
“打起来了!”
两方军士纷纷张弓对射,刀槊互捅。
“孽障!”
李顺节大为恼火——鄙人还没下令呢,怎么儿郎们就动起手来了?
目无将帅,什么德行!
也罢,李顺节深吸一口气,振臂高呼:“奉诏以讨军容杨复恭!敢为贼而不平者,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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