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家人不在乎行装,也无所谓居所。但李淳一除了出家人的身份,还是皇室要员,他们不肯让她摘掉吴王的帽子,不想让她自在逍遥,她便不能算是真正出家人。
司文不知她行李的去向,于是李淳一借了马往务本坊别业去。
所谓别业,是许多年前女皇赐给她的府邸。那时女皇不愿见到她,让她去国子监读书,同时在务本坊内赐了一座宅子给她,有水有桥,毗邻道观与国子监,是她人生中难得的自由时光。不过如今想起来,那自由,也只是看起来像那么回事罢了。
她去封地多年,别业按说早已荒废。然她骑马抵达务本坊别业时,却见灯火通明、有仆从出入忙碌,比她多年前在此地居住时热闹得多。据她所知,这座别业从未转给他人,且她回京那天,这里甚至没有人。
一夜之间,让冷清居所焕发出勃勃生机,并非人人能够办到。
别业大门敞开,似乎张开双臂迎接在外多年的游子回归。但在这夜里,看起来也像凶戾猛兽的血盆大口,等着吞食回家的人。
李淳一心中已有了答案,那些被搬走的行李及她失踪不见的侍女,不出意料都在此地。但她却调转马头,往坊西街北的国子监奔去。
奔驰在黢黑夜里,风从耳边掠过,仿佛要将过往全部唤醒。她经历了糟糕的一天,此时饥肠辘辘,格外想去找一朵桃花果腹。
国子监里许多桃树,春时桃花开遍,香气调皮地窜进每一间学舍,招惹春困学子。然而现在是秋季,没有粉霞如云的桃林,自然也不会有一朵桃花可以填补她空旷又冷的胃腹。
马蹄声停下来,耳房老庶仆将头探出,眯眼愣了愣,终于认出她来。她以前总穿着国子监生的袍服进出,那时看起来是青涩美少年,如今身着朝服倒有几分江左风流,十足倜傥。
老庶仆霍地醒过神,忙出来行礼迎接:“老仆眼拙,不知吴王殿下到访,倘有怠慢,还请殿下莫怪。”
李淳一也还认得他,她将手中缰绳递过去给他,人却还是像当年一样不爱说话。以前监生们私底下讲她是小哑巴,因为被笨笨的宫人养大所以连话也不会说。她不关心嘲讽,一旦主动关上通往外面世界的门,无论外面是雷雨交加还是艳阳高照,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只想找个地方待着,但这样的地方在国子监并不好找。国子监“左庙右学”,一边是孔庙,一边是太学;孔庙不好随意行走,太学则空间有限,只有沿渠那一小片桃林后有个荒废楼阁,平日里鲜有人至。
廊宇粗建,门口蔓草卷曲。费力扒开窗子,瘦弱的身体可以爬进去,但她头次进去就呛了一鼻子灰。里面有卷册有杂物,乱糟糟一片,全无前边国子馆的明净齐整。但沿着北边楼梯往上走,二楼靠南的窗子边上,却被收拾得格外洁净。推开窗,恰是桃花繁盛时的大片粉霞,有轻盈的自在感,是极难得又宝贵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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