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炽灯的斯达特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周五的阅览室非常安静，只有零星几个大学生在查阅资料。窗台西面，阳光洒进来，微尘浮起，书藉成排成列，在光影中静定不动。

岑蓝来找同事，同事不在，就这样，她无意中在阅览室的桌上发现了那张旧报纸，过期的《观城晚报》，报上黑粗的大标题：父母怎么和学龄孩子沟通？如何协调亲子关系？我的孩子是多动症吗？妈妈的焦虑情绪怎么调节？她的眼睛睁大，挟起报纸快步走出阅览室。

她这几天火逼眉毛，宝贝儿子小杰出问题了，出心理问题了！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儿子出心理问题了！老师说，小杰的异常行为已经有一星期。

用美术小刀切橡皮，切得像姜丁一样细小。动作专注，快速，刀割发出的“咔嗒”声，像急促的鼓点有节奏。他埋头于创作，动作越来越快捷，声音越来越急促，直到“啪”地一声，英语老师甩下课本，神色严峻地站到他课桌前。

被班主任叫进办公室，批评、教育、训诫三步曲，没用。好像上了瘾。第二天书包像变戏法的魔法袋，又变出一块又一块的橡皮。橡皮！橡皮！消灭不掉的橡皮！当班主任给岑蓝打电话，她脑子“嗡”地一声，满脑子飞出方方块块的橡皮来！

班主任说，上学期隔壁班有个学生，上课用刀片切纸玩，后来用刀片刮手指自残，去看心理门诊，听说是强迫症，这学期还没来过。

她觉得胸口像被一口黑压压的铁锅扣住，闷闷地发不出声。

这事无论如何得和丈夫说一说。

她走进书房时，邵丰正搁着脚，两手交臂看谍战剧。电脑屏幕里，枪弹像流星“咻咻”横穿特工的脑袋，人仰车翻，血花四溅。他看得有劲，眉毛也不抖动一下。邵丰常说：日出日落，吃饭干活，除了这两桩事，地球上没什么新鲜事。

上课搞搞小动作，谁不是这样过来的。什么强迫症，大惊小怪，他说，我的儿子没问题。他又瞅她一眼，说：我看你才不正常，你要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老师是关心小杰，才给我打电话。我们坐视不管，发展下去谁知道啊。好，我不正常，那你去向老师交代怎么办。

这要什么交代，挺正常的小孩，爱玩好动嘛。你自己去反省吧！

好，好，我不和你吵。她转身出书房，又后悔了。

这段时间，她与邵丰的关系很冷。他除了晚上烧顿饭，百事不管。孩子是最敏感的。小杰在这一场拉锯式的冷战中，像只躲在树洞的小松鼠，东躲西窜，惶恐不安。

她决定好好和小杰谈一谈。可是，一进门，看到儿子投向她的怯怯眼神，她心软了。毕竟，他才是个10岁小男孩。收拾完家务，她说我们去散步吧。小时候，他可喜欢和妈妈一起散步了，他是她的小尾巴又是小麻雀，什么都爱说个不停。

他说不喜欢新换的英语老师，发音真难听，同学们都不喜欢。别人打瞌睡，他就玩橡皮，越玩越来劲，把零花钱全买橡皮了。不过，他答应以后再不玩了。

岑蓝还是不放心。每天小杰一到家，她就偷偷去翻书包，看绘图橡皮是不是在笔盒内。上班也悬着心，提心吊胆，怕再接到班主任的电话。她想是不是自己让邵丰咒到了，真的有些不正常。可她心里明白，小杰是她全部希望的所在。他如果出什么问题，那她的人生也全毁了。

《观城晚报》的整版报道后，有一个心理咨询公益热线。

岑蓝握着手机往池塘边走。

她在图书馆工作。办公室就在二楼北面。楼下是百米长的人工池塘，沿池塘栽种了樟树、樱花树、杨柳树及凤尾竹和灌木。那里很清静，她常一个人去走走。今天这个电话对她来说意义重大，她再次来到池塘边，站在樱花树下，看看周围没人，才拨通电话。

一个稳健又温和的男声，嗓音很好听，他说：您好。欢迎拨打心视野心理咨询热线。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从声音辨别，对方年龄应该在她之上，四十左右吧。她有点紧张，他语气和蔼，耐心等待。她开始讲述小杰的问题，他不插嘴，认真倾听，跟随她的讲述，像滑轮高速转动，进入讨论核心。

那个电话通了四十分钟。